愤怒的民潮如同不可阻挡的洪流,裹挟着瑟瑟发抖、面无人色的钱里正和几位族老,一路涌向立身堂。火光未熄的夜空下,这支奇特的“队伍”沉默前行,只有杂乱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声,压抑中酝酿着风暴后的死寂与新的期盼。
立身堂的院门依旧敞开着,赵小满站在门口,王二婶、刘氏、张寡妇等核心妇人分立两侧,身后是更多沉默却眼神坚定的立身堂成员。她们早已通过报信人知晓了外面发生的一切。此刻,她们没有胜利的狂喜,只有一种历经风波后的沉静和审视。
人群在院门外停住,自动分开一条通道,将里正和族老们凸显在最前方。无数道目光,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在他们的背上。
钱里正脸色灰败,嘴唇哆嗦着,往日里的官威和体面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求生本能下的屈辱和恐惧。他不敢看赵小满的眼睛,目光游移着,最终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嘶哑,几乎不像他自己的:
“小……小满姑娘……诸位……立身堂的乡亲……”他每说一个词,都仿佛用尽了力气,“今日……今日之事,是……是我们糊涂,听信谗言,冤枉了好人……我们……我们给您赔不是了……”
他说着,竟真的弯下腰,作了个揖。身后的族老们见状,也只得跟着稀稀拉拉、极其勉强地躬身。
这一幕,若是放在平日,足以惊世骇俗。里正族老向一群妇人赔礼,简直是闻所未闻。但此刻,围观的屯民们却觉得理所应当,甚至觉得这还不够。
“光是赔个不是就完了?”人群里有人喊道,“张屠户呢?怎么处置?” “还有杏儿!杏儿差点就被她爹逼死了!这事怎么说?!” “对!必须给个交代!不然立身堂不能复工!”
民意汹汹,步步紧逼。
钱里正额头冷汗涔涔,他知道,今天若不拿出实实在在的交代,绝难过关。他咬了咬牙,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转向被人群围在中间、瘫软如泥的张屠户,厉声喝道:
“张老大!你这丧尽天良的畜生!逼女抵债,致女戕生,已是罪大恶极!竟还敢**诬陷,企图混淆视听,罪上加罪!按族规,本该将你沉塘!今日看在乡亲情面上,暂且饶你狗命!”
他先是一顶顶大帽子扣下去,稳住场面,然后说出了最关键的决定:“但那吴家的婚约,绝不能再作数!你那女儿,你也不配再养!现在,立刻,将吴家送来的所有彩礼(实为抵债之物),原封不动地退回去!从此杏儿与你张家,再无瓜葛!她的死活,不用你再操心!”
退彩礼!断亲缘!
这个决定,如同一声惊雷,虽然是由狼狈不堪的里正说出,却代表着官方(至少是屯里层面)对“父卖女”这种陋习的首次正式否定和惩罚!虽然用的是“族规”和“惩罚张屠户”的名义,但其象征意义无比巨大!
张屠户闻言,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精气神,彻底瘫倒在地,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那几坛让他鬼迷心窍的酒和虚无的债务豁免,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赔上了女儿和所有的脸面。
立刻有保甲(此刻异常积极)上前,从张家废墟里扒拉出那几坛还没开封的酒和一份债契,当着众人的面,准备日后送还吴家。
处理完张屠户,钱里正又硬着头皮,转向赵小满,语气近乎哀求:“小满姑娘,您看……这样处置……可还使得?立身堂……是否能看在全体乡亲嗷嗷待哺的份上,先……先复工?地里的苗,实在等不起了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赵小满身上。
赵小满没有立刻回答。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让步,根基并未动摇。但她更清楚,地里的庄稼和饿肚子的乡亲确实等不起。
就在这时,得到消息的杏儿被刘氏搀扶着,从院里走了出来。她脸色依旧苍白如纸,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身体虚弱得需要人搀扶,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劫后余生的火焰和对新生的极度渴望。
她没有看那个如同死狗般的父亲,而是目光坚定地、一步一步地,走到赵小满面前。
然后,在所有人惊讶的注视下,她挣脱了刘氏的搀扶,用尽全身力气,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赵小满的面前!
“小满姑姑!”杏儿的声音因为舌伤还有些含糊不清,却异常清晰坚定,她仰着头,泪水汹涌而出,却不再是绝望的泪水,“谢谢您……又一次救了我……给了我第二条命!”
她重重地磕下头去,额头触碰冰冷的地面。
再抬起头时,她眼中充满了决绝:“从今天起,我杏儿,不再是张家人!我爹把我卖了,里正和族老断了亲,我和那个家,再无关系!”
她紧紧抓住赵小满的衣角,如同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眼中闪烁着恳求和新生的光芒:
“小满姑姑!求您收下我!求立身堂收下我!” “我不要叫杏儿了!那是张家给的名字,带着馊味!” “求您……求您赐我一个新名字!一个立身堂给的名字!一个像太阳一样,新的开始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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