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流奔涌,如同甘霖天降,彻底唤醒了赵家屯这片濒死的土地。干裂的田亩贪婪地吮吸着救命的水分,蔫黄的禾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泛绿,久违的生机在每一寸得到滋润的泥土下涌动。屯子里再也听不到孩子饿极的哭嚎,取而代之的是家家户户灶房里重新升起的炊烟和飘出的饭香,虽然依旧简陋,却充满了活下来的踏实感。
狂喜过后,一种前所未有的感激和敬仰之情,在所有屯民心中油然而生。人们望着那条蜿蜒盘旋、如同银色巨龙般将活水从老鸦岭引下的水渠,眼神炽热。是这条渠,救了所有人的命。而缔造这条渠的,是立身堂,是赵小满,是那些曾经被轻视、被嘲弄的妇人们!
一种朴素的、亟待表达的感恩冲动,在人群中酝酿。
这一日,阳光正好,渠水潺潺。许多农户自发地聚集到渠首鹰嘴岩下,望着那依旧在流淌不息的水源,议论纷纷。
“这条渠,得有个名号!”一个老汉激动地捋着胡须,“这是咱赵家屯的救命渠,得让子子孙孙都记住!”
“对!得起个响亮的!让后人知道咱这辈人是怎么从阎王爷手里把命抢回来的!”
“叫‘龙王渠’咋样?毕竟是引了龙王爷的水?”
“不好不好,听着像求来的,咱这可是自己一钎一钐刨出来的!”
众人七嘴八舌,却总觉不够贴切。
突然,黑娃子他娘,一位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妇人,抹着眼泪开口道:“啥龙王不龙王!要俺说,这渠能成,头功是谁?是立身堂的小满姑娘!是王二婶、刘婶、张寡妇她们!没有她们琢磨出暖棚育苗攒下家底,没有她们拿出百石粮悬赏,没有她们想出醋蚀的法子,没有她们编筐运渣保障,没有她们顶住里正和族老的骂……咱们这群大老爷们,早他妈渴死饿死打死完了!”
她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所有人情感的闸门。
“他娘说得对!”
“是极是极!这渠就是立身堂的妇人娃娃们领头开出来的!”
“叫‘妇人渠’!就得叫这个名!让咱屯子的婆娘娃仔都光彩!”
“对!‘妇人渠’!要不……叫‘妇子渠’?妇人和孩子的渠!更周全!”
“妇子渠!好!就叫‘妇子渠’!”人群轰然叫好,情绪激昂。这个名号简单、直接,却无比精准地道出了这条渠最鲜明的烙印和最伟大的功绩——它是由传统意义上最弱势的群体,创造出的最伟大的奇迹。男人们此刻心悦诚服,甚至带着一种赎罪和补偿的心理,极力推崇这个名号,仿佛这样就能弥补过去的轻视与亏欠。
很快,有人搬来了石材,请来了屯里会刻字的老人,准备在渠首最显眼的位置立碑,刻上“妇子渠”三个大字,永志不忘。
消息传到立身堂。妇人们听闻,先是愕然,随即涌起巨大的激动和自豪。王二婶、刘氏、张寡妇等人更是热泪盈眶。“妇子渠”?以她们命名?这是何等的荣耀!她们这些曾经被视作赔钱货、只会烧饭生娃的妇人,名字竟然能和一条救命的丰碑水渠联系在一起?这是祖坟冒青烟都不敢想的事!
就连赵小满,心中也掠过一丝波澜。以“妇子”为名,无疑是对立身堂、对全体女性在这场求生之战中核心作用的最大肯定。在这个男权森严的世道,这几乎是一次石破天惊的“正名”。
然而,当她走到院中,看到那些闻讯赶来、脸上同样洋溢着激动与骄傲的妇孺,再看到院外一些闻讯而来、脸上带着复杂神色、默默帮忙准备立碑事宜的男户时,她冷静了下来。
她看到了黑娃子他爹,那个曾被打得头破血流的汉子,此刻正吭哧吭哧地打磨碑石底座,脸上有光,却也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尴尬和落寞。她看到了王五,正和几个男工抬着石碑,干劲十足,但眼神触及“妇子渠”那临时写上的字样时,会不自觉地微微垂眼。
赵小满瞬间明白了。“妇子渠”这个名号,固然荣耀,却像一道无形的鸿沟,将男性在这场壮举中的付出与贡献,轻轻抹去,甚至隐隐打上了“无能”或“陪衬”的标签。这固然解气,却并非长远之道。赵家屯要真正新生,需要的不是性别对立的加剧,而是**和解**与**共融**。水渠是所有人合力开凿的,这份凝聚力,比单纯的扬眉吐气更为珍贵。
就在石碑将要安放,刻刀即将落下之际,赵小满走出了院子,来到了渠首人群聚集之处。
所有人都看向她,等待着这位真正的功臣、立身堂的主心骨做最后的确认。妇人们的眼神充满了期待,男人们则有些紧张。
赵小满走到那方打磨好的青石碑前,伸出手,轻轻抚过冰凉的碑面,目光扫过在场每一张面孔,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平和:
“乡亲们的心意,我们立身堂,心领了。‘妇子渠’这个名字,很好,它记下了我们妇人娃娃在这场大旱里,没有坐以待毙,也出了一份力,挣了一条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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