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的垄断令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潮,冻结了赵家屯所有女户的心。白日里老槐树下的喧嚣散去后,留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死寂。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灶冷烟稀,连平日里最闹腾的孩童也似乎感知到了大人们的惶恐,变得异常安静。
立身堂内,气氛更是凝重如铁。地窖带来的那点微末安全感,在“每斗压五文”和“断水路”的庞大阴影下,显得如此可笑而不堪一击。妇人们聚在堂屋,却无人言语,只有压抑的啜泣声和沉重的叹息偶尔打破沉默。王二婶闭着眼,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拐杖龙头,手背青筋毕露。
赵小满没有哭,也没有叹息。她独自一人坐在院中的石磨旁,就着最后一点天光,反复看着那张被她偷偷从村口揭下来的告示副本。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扎在她的眼里,心里。她在竭力思索,思索任何一丝可能破局的方向,但现实的铁壁如此坚硬,几乎让人绝望。
夜,渐渐深了。乌云遮月,屯子里漆黑一片,只有几声零星的犬吠,更添凄惶。劳累、恐惧、绝望折磨着每一个人,大家早早熄了灯,却无人能真正安眠,只是在黑暗中睁着酸涩的眼睛,听着自己不安的心跳。
就在这万籁俱寂的后半夜,一道鬼鬼祟祟的黑影,如同融化的沥青般,悄无声息地溜进了赵家屯。他对屯子里的路径熟悉无比,避开了可能还有守夜人的富户区域,精准地摸到了立身堂所在的区域外围。
是赵金宝。
他脸上混杂着一种病态的兴奋与残留的恐惧。自从收到那截断指和那句“入牢饭”的警告后,他如同惊弓之鸟,在镇上躲藏了好几日,日夜被噩梦缠绕。但陈三爷那边催得紧,给出的赏钱也加了不少。恐惧最终被更大的恐惧(对陈三的畏惧)和贪婪压倒。他需要立威,需要向陈三证明自己还有用,更需要发泄那股在立身堂积攒已久、如今扭曲变形的怨恨!
他不敢直接冲击立身堂的院墙——那里现在肯定有防备。但他的目标,也并非院墙之内。
立身堂的粮食虽大部分入了地窖,但去年收获后,一些未来得及精细处理的荞麦秆、糜草,以及一些品相稍次、准备日后自家磨面吃的粮食,为了通风,仍堆放在院墙外侧不远处,用草席苦盖着,垛成了几个不小的垛子。这是乡下人家常有的景象。
赵金宝的目标,就是这些粮垛!烧了它们,不足以让立身堂伤筋动骨,但足以制造最大的恐慌,是一种最直接、最野蛮的警告和羞辱!
他像一只夜行的硕鼠,弓着腰,借着矮墙和柴堆的阴影掩护,接近了最大的那个粮垛。空气中弥漫着干草和粮食特有的气味。他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和一小罐火油——这是陈三手下人给他的“家伙事”。
拔开塞子,刺鼻的火油味让他鼻子一皱。他将火油小心翼翼地、均匀地泼洒在粮垛背阴的一面。然后,他晃燃了火折子。
微弱跳动的火苗,映照出他扭曲而亢奋的脸,那双眼睛里闪烁着毁灭的快意。
“叫你们横!叫你们报官!叫你们送指头吓唬老子!”他低声咒骂着,声音嘶哑,“违令?这就是违令的下场!看你们还敢不敢跟陈三爷作对!”
他猛地将火折子扔向了浸透火油的干草。
“轰——!”
几乎是瞬间,火焰如同饥饿的野兽,猛地窜起!干燥的粮秸和粮食是极好的燃料,加上火油的助燃,火势蔓延的速度快得惊人!赤红的火舌疯狂舔舐着夜空,浓烟滚滚而起,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
冲天的火光和巨大的声响,瞬间撕裂了屯子的死寂!
“走水啦!!!”
“粮垛!立身堂的粮垛着火啦!”
邻近的住户最先被惊醒,惊恐的尖叫声、锣声、砸门声顷刻间响成一片!
立身堂院内,刚刚陷入浅眠的妇人们被惊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冲出院门。眼前的景象让她们肝胆俱裂——巨大的火团熊熊燃烧,热浪扑面而来,火星子被风卷着四处乱飞,眼看就要殃及旁边的草垛和更远处的屋舍!
“快!快救火!”赵小满第一个反应过来,嘶声大喊,声音都变了调,“拿桶!盆!去井边!”
一瞬间的呆滞后,求生的本能和保卫家园的意志压倒了恐惧。妇人们疯了般冲向水井,提桶的提桶,拿盆的拿盆,甚至有人直接脱下外衣浸水扑打。孩子们也吓得大哭,被年长的妇人急忙拉扯到安全地带。
屯子里其他被惊醒的男男女女也陆续赶来帮忙。救火是乡间头等大事,此刻也顾不得什么男户女户的隔阂了。人们排成长龙,传递着水桶,奋力泼向火焰。哭喊声、催促声、水泼在火上的嗤嗤声、木材爆裂声混杂在一起,场面混乱而惊心。
赵小满头发散乱,脸上黑一道白一道,拼尽全力将一桶桶水泼出去,但火势实在太猛,这点水量简直是杯水车薪。她眼睁睁看着辛苦积攒的草料和粮食在火中化为灰烬,心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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