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徐记茶食的订货契书,立身堂的几位妇人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脸上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喜悦和激动。三百斤!每月三百斤!还是高出市价三成的价格!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足以让屯子里所有人过上一段前所未有的宽裕日子。
“快,快回去告诉大伙儿这个好消息!”刘氏声音发颤,推着独轮车都觉得轻快了许多,仿佛车轮都要离地飞起来。
赵小满心中同样欣喜,但相较于其他人的狂喜,她多了一份审慎。祖父的笔记和《大永律例》的熏陶,让她深知白纸黑字的重要性,尤其是关乎长远利益的契约,一字之差,可能谬以千里。
“婶子,等等。”她叫住兴冲冲就要往回走的刘氏,“这契书,咱们再仔细看看清楚。”
“哎哟,小满,徐老板那么大的铺面,还能骗咱们不成?这墨迹还没干呢!”一个妇人笑道,觉得赵小满未免太过小心。
赵小满摇摇头,就站在街边屋檐下,再次展开了那张契书。阳光透过纸张,映出墨字的痕迹。她逐字逐句地仔细阅读,前面的数量、价格、交货日期都清晰无误。然而,当她的目光扫到契书末尾,徐老板清癯字迹写下的一行补充条款时,她的眉头渐渐蹙紧了。
只见那条款写道:“**立约之日起,立身堂须按月足量供足三百斤细面,无论阴晴雨雪、路途通阻,不得有误。若有短缺,则视同违约,当月货款尽数扣除,且徐记有权追溯立身堂赔偿因此所致之损失。**”
刘氏凑过来看,念叨着:“‘阴晴雨雪、路途通阻,不得有误’……这,这意思是说,就算下刀子、发大水,咱也得把面送来?送不来就得赔钱?”
一股寒意瞬间冲散了几位妇人心头的火热。
她们从赵家屯到县城,虽不算极远,但也要走一段不短的山路土路。平日里还好,若遇上连绵阴雨,道路泥泞难行,河水暴涨阻断去路,都是常有的事。更别提寒冬腊月,大雪封山,几乎与外界隔绝的情形。
这条款,看似只是强调了契约的严肃性,实则是一把沉重的**枷锁**,一个精心布置的**暗坑**!它将所有运输风险、不可抗力,全都压在了立身堂这个势单力薄的乙方身上。徐记稳坐钓鱼台,无论发生什么,他们都没有任何损失,甚至可能通过扣款和索赔获利。
“这……徐老板看着面善,心肠咋这么狠?”一个妇人脸色发白,声音里带了哭腔,“这要是赶上一场连阴雨,路断了,咱送不来面,岂不是辛辛苦苦白干不说,还得倒贴钱给他?”
刚才还觉得赵小满过于谨慎的妇人,此刻也哑口无言,后怕不已。
刘氏气得手抖:“咱……咱去找他!这条款不公平!得改!”
“婶子,等等。”赵小满再次拦住她,目光却异常冷静。直接去闹,对方完全可以以“契约已定,岂能反悔”为由拒绝,甚至可能彻底取消合作。她们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
徐老板是生意人,精明算计是本性。这条款或许是他习惯性的风险转嫁,或许是对新供应商的一种试探和压制。但无论如何,立身堂绝不能接受这样单方面担责的条款。
不能硬碰,只能智取。
赵小满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她从随身携带的旧布袋里——那里通常装着《大永律例》和一些零碎——摸出了一小截几乎要用完的炭笔。
“小满,你要做啥?”刘氏紧张地问。
“他加他的条款,咱们也添咱们的。”赵小满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她走到路边一个卖清水茶的摊子,借了半碗清水,然后拿着炭笔和契书,蹲下身,在契书背面空白处,小心翼翼地、工工整整地写下了一行字:
“**然,天有不测风云,若遇人力难抗之天灾(如山洪、地动、大雪封路逾五日等)、兵祸匪患阻断官道,致使立身堂无法如期足量交货,则此契自动暂缓,所缺之量顺延至下月补足,且徐记需按约支付已送达部分之货款。若因上述原因导致当月完全无法送达,立身堂须**双倍返还**徐记所付之**定金**(若有),以为补偿,当月契约则履行完毕,互不追责。**”
写罢,她吹干墨迹,将契书重新折好。
“走,婶子,我们回去找徐老板。”赵小满站起身,脸上看不出喜怒。
“还……还回去?他肯加吗?”妇人们心里没底。
“试试看。咱们添的这条,公平合理,既承认了可能的风险,也给出了高额的补偿方案(双倍返定金),显得咱们有担当,并非只想占便宜不负责任。更重要的是——”赵小满顿了顿,“咱们得让他知道,立身堂不是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咱们懂规矩,但也讲道理,更有维护自身权益的意识和能力。”
再次回到徐记茶食,徐老板见去而复返的赵小满,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似乎早料到她们会回来求改条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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