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粮所得的银钱,沉甸甸地揣在怀里,回到了立身堂。当赵小满将那个装着白花花、亮闪闪银锭和碎银的粗布钱袋倒在堂屋那张唯一的、歪歪扭扭的破木桌上时,所有围观的妇人都屏住了呼吸。
她们这辈子,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钱堆在一起!
那不是铜钱,是**银子**!是能直接换来盐铁、布匹、药材,能让人挺直腰板的硬通货!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压抑不住的、带着颤音的惊呼。一双双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那堆在昏暗油灯下依旧闪烁着诱人光泽的银块,仿佛那不是钱,而是某种具有魔力的宝物。
“天爷……这么多银子……”
“都是……都是咱们卖粮换来的?”
“俺不是在做梦吧……”
王二婶挣扎着凑到桌边,伸出颤抖的、布满老茧的手,想去摸一摸,又怕摸坏了似的缩回来,只是喃喃道:“值了……值了……腿断了都值了……”
狂喜之后,一个现实的问题摆在面前:这钱,怎么分?怎么保管?
藏起来?塞炕洞?埋地下?似乎都不保险,也让人心里不踏实。赵小满看着姐妹们既兴奋又不安的眼神,明白她们需要一种更实在、更可见的方式来确认这份来之不易的收获。
她想了想,做出了一个决定:“刘婶,你明天一早,带上几个人,拿上这些银子,去镇上钱庄,全部换成**铜钱**!要一串一串的新钱!”
“换铜钱?”刘氏愣了一下,“银子不是更值钱更轻便吗?”
“铜钱堆起来,看着多。”赵小满平淡 解释,眼中带着一丝深意,“咱们要让每一文钱,都看得见,摸得着!让所有人都知道,咱们的劳动,换来了什么!”
刘氏似乎明白了什么,重重点头。
第二天,她们去了镇上最大的钱庄,将银钱尽数兑换。当好几筐沉甸甸、用麻绳穿好的一贯贯(一千文为一贯)铜钱被抬回立身堂时,引起的轰动比昨天更甚!
我的老天爷!这得有多少文啊!妇人们围着钱筐,眼睛都直了。
“来!把它们都挂起来!”赵小满下令。
妇人们虽然不解,但干劲十足。她们找来了结实的麻绳,将那一贯贯沉甸甸的铜钱,如同晾晒丰收的玉米一样,一串串、一排排地**挂满了立身堂那低矮的房梁和粗陋的柱子**!
铜钱碰撞,发出哗啦啦的、清脆悦耳的声响。密密麻麻的铜钱串,从梁上垂落,在柱子上缠绕,在阳光下反射着金灿灿的光芒,几乎照亮了整个昏暗的堂屋。空气中弥漫着新铜钱特有的、略带金属腥气却又让人无比安心的味道。
真正的**钱山**!虽然是由一串串铜钱堆叠悬挂而成,但那视觉冲击力,远比一小堆银子来得震撼和直观!
“立身堂的梁柱挂满钱串子”的消息,再次像风一样刮遍了赵家屯。这一次,带来的不再是嘲讽或怜悯,而是**裸的、让人心跳加速的**羡慕**和**嫉妒**。许多人假装路过,探头探脑地往里看,看到那满屋金灿灿的景象,无不倒吸一口凉气,眼神复杂地离去。
外部的声音已经无法干扰立身堂内部。所有妇人的目光都热切地投向赵小满,投向那本被赵小满郑重取出的、用木炭笔和粗糙麻纸订成的**工分簿**。
那上面,密密麻麻、歪歪扭扭地记录着从开荒筛石、造车踩水、播种除草到收获卖粮的每一个环节,每一个妇人出工的日子、干的活计、折算的“工分”。赵小满自己记录得最多最重,刘氏、王二婶(即使受伤也负责轻省活计)等人紧随其后,就连最小的孩子,帮忙递水送饭的次数也被仔细记下。
公平,公开。这是立身堂的根基。
堂屋内鸦雀无声,只有铜钱串偶尔碰撞的轻响。赵小满站在挂满钱串的梁柱下,翻开工分簿,就着窗外透进的光亮,开始用清晰的声音**唱名**:
“刘玉兰!出工一百四十三天,踩水车、筛石、收割……总计工分,一百五十分!应分钱,**一千五百文**!”(根据总收入和各人工分总数折算每工分价值)
刘氏听到自己的名字和钱数,身体猛地一颤,眼圈瞬间就红了。她哆嗦着走上前。赵小满从梁上取下相应数目的钱串,又数出零散的五百文,沉甸甸地放进她早已准备好的布包里。
“王田氏!出工……总计工分,一百二十分!应分钱,**一千二百文**!”赵小满继续念道。
王二婶被搀扶着上前,接过那象征着她的腿伤、她的汗水、她的不屈的钱串,老泪纵横,却咧开嘴笑了。
“张小花……”
“李二娘……”
“赵小草……”
名字一个接一个念出,钱一串接一串分下。每一个被念到名字的妇人,都激动得难以自持,有的哭,有的笑,有的紧紧攥着分到的铜钱,仿佛攥着自己的命根子。就连分到几十文、一百文的孩子,也兴奋得小脸通红。
整个过程,庄重得像一场仪式。没有争抢,没有抱怨,只有对劳动成果最直接的确认和分享。
最后,念到了赵小满自己。她的工分遥遥领先。
但她只取了自己应得的那一份,然后将剩下的、本该作为“组织者”或“技术提供”而多分的一些钱,重新放回了公中的钱箱。
“这些,留作堂里的公费。买农具,买种子,应急用。”她平静地说。
所有人都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敬服。
钱山堆桌,工分唱名。
铜钱叮当,见证公正。
劳动的价值,以最原始也最震撼的方式,得到了兑现。立身堂的凝聚力,在这一串串沉甸甸的铜钱中,变得更加坚不可摧。她们不仅拥有了土地,更拥有了支配自己劳动成果的权利和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