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亩地创下的产量奇迹和赵小满当众换回红印官契的壮举,如同在赵家屯投下了又一枚巨石,激起的波澜久久难以平息。立身堂的声名,不再局限于“悍勇”,更增添了“善耕”、“有产”的光环,甚至带上了一丝被官府隐约认可的合法性。
仓廪实,固然心安。但堆成小山的粮食,尤其是口感相对粗糙的高粱和荞麦,并不能直接当钱使。王二婶的腿伤需要持续用药,冬衣要添置,盐、铁器、灯油等一应杂物都需要钱币去换。将部分余粮出售,换取必要的银钱,成了当务之急。
这一日,恰逢邻镇大集。赵小满和刘氏商量后,决定由刘氏带着几个手脚利落、口齿也清楚的妇人,推着三辆独轮车,载着十几袋精心筛选过的高粱和荞麦,前往集市售卖。她们特意挑选了品相最好、颗粒最饱满的粮食,指望着能卖个好价钱,换回充足的用度。
镇上市集,人头攒动,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粮市更是热闹,各家粮栈的伙计大声招徕着顾客,农户们蹲守着自家带来的粮袋,与粮商讨价还价。
刘氏几人寻了处空地,将粮袋卸下,解开袋口,露出里面金红的高粱和黑褐的荞麦。她们的脸上带着些许忐忑,又有着丰收带来的底气。
很快,便有负责采购的粮商踱步过来查看。一个穿着绫罗绸缎、腆着硕大肚腩、手指上戴着个硕大金戒指的胖粮商,在一众粮商中显得格外扎眼。此人姓陈,人称“陈胖子”,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大粮商,惯会压价盘剥农户。
他漫不经心地走到刘氏的粮袋前,抓起一把高粱,在肥厚的手掌中捻了捻,又凑到鼻尖闻了闻,小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这高粱,颗粒饱满均匀,色泽油亮,干爽无杂,竟是上好的货色!荞麦也是粒粒饱满,几乎挑不出毛病。
“哟,这粮食不错啊。”陈胖子抬起眼皮,打量了一下刘氏几人,见是一群粗布衣衫的妇人,眼神中便带上了惯有的轻视,“哪来的?”
刘氏忙道:“回掌柜的话,是俺们赵家屯立身堂自家种的。”
“立身堂?”陈胖子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鄙夷和猎奇的表情,“哦——就是那个……一群寡妇弄出来的什么堂?泼粪打官司的那个?”
他的声音不小,周围几个粮商和农户都听到了,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带着各种意味的打量。刘氏和几个妇人的脸一下子涨红了,感到一阵难堪。
陈胖子仿佛很满意这种效果,他丢下手中的粮食,拍了拍手,像是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拖长了音调,用一种极为轻蔑的口吻说道:
“粮食嘛,倒还凑合。不过……呵呵,”他干笑两声,小眼睛在刘氏几人身上扫来扫去,“**女人家种出来的粮食,精气弱,阳气不足!**磨出来的面没劲儿,蒸出来的馍不暄软,吃着怕是都要损运气!这谁家粮栈收了,万一主顾吃了嫌不好,砸的可是咱的招牌!”
他这话纯属信口雌黄,毫无根据,分明是故意刁难和羞辱,目的就是为了压价。
刘氏气得浑身发抖,争辩道:“你胡说!俺们的粮食哪点不好?粒粒饱满,比他们的都好!”她指着旁边一些农户的粮食。
“好?”陈胖子嗤笑一声,伸出三根胡萝卜般粗胖的手指,在刘氏面前晃了晃,“看在你们种地也不容易的份上,爷发发善心收了。不过嘛,这价钱……得按市价,**每斗压三文!**爱卖不卖!”
每斗压三文!这简直是明抢!刘氏带来的粮食有十几石,算下来要少赚好几钱银子!这对于需要精打细算的立身堂来说,绝不是小数目!
“凭什么!”一个年轻些的寡妇忍不住尖声反驳,“我们的粮食明明更好!凭什么压价!”
“就凭这是‘女人粮’!”陈胖子把脸一沉,露出商人的奸猾和冷酷,“就这价!不卖就滚蛋,推回去喂你们那群娘们儿自己吃去吧!看谁还敢收你们的‘晦气粮’!”
他身后的几个伙计也跟着发出哄笑。
周围的其他粮商虽然未必信陈胖子的鬼话,但谁也不愿意为了几个陌生妇人得罪陈胖子这个地头蛇,纷纷默不作声,甚至有人跟着附和:“陈掌柜说的是,女人种地,终究是不如男人。”
刘氏几人又气又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们怀揣着希望而来,却遭到如此**裸的歧视和欺压。看着陈胖子那副趾高气扬的嘴脸,再看看周围冷漠的人群,一种巨大的无助和屈辱感涌上心头。
市场的第一课,竟如此冰冷而残酷。
粮商压价,鄙夷为刀。
“女人粮”三个字,成了她们辛勤汗水换来的成果上,一道带着羞辱的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