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衣带来的短暂踏实感,像阳光下的露珠,迅速蒸发在现实的焦灼中。赵小满那异常饱满的收成,即便她再如何小心隐藏,那沉甸甸的陶罐和偶尔飘出的新粮香气,又如何能完全瞒过近在咫尺、早已被绝望和饥饿逼红了眼的赵家人?
赵家三十亩地颗粒无收的阴影,如同一块巨石,一日沉过一日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存粮罄尽,借贷无门,冬荒的惨景仿佛已近在眼前。而西边那个他们亲手推出门、认定必死无疑的“丧门星”,非但没死,竟还真的收获了他们难以想象的粮食!这个事实像毒液,日夜腐蚀着赵母和赵铁柱的心,将嫉妒和不甘熬煮成了蛮横的贪念。
这日傍晚,夕阳将云彩烧成一片凄厉的绛红,给荒滩上的枯草乱石都镀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赵小满刚查看完“争命田”里那几株正在艰难灌浆的苦荞,正准备回窝棚,就见赵铁柱拄着一根碗口粗的硬木棍,脸色黑沉如铁,眼神阴鸷得吓人,一步步、重重地踏过界桩,直朝她走来。
他身后十几步外,跟着赵母和吊着胳膊的赵金宝,不敢靠太近,却伸着脖子,眼神里交织着畏惧、贪婪和一种扭曲的亢奋。
赵铁柱在离赵小满五六步远处站定,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她,仿佛要将她洞穿。他没有咆哮,声音反而压得很低,却像钝刀子割肉,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
“粮食。拿出来。”
不是询问,是勒令。裹挟着长辈天然的威压和**的抢夺意图。
赵小满心脏猛地一沉,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她站直了瘦削的身体,沉默地回视着这个生理上的父亲,手悄然向后,握住了别在腰后的石斧木柄。
见她如同磐石般沉默抵抗,赵铁柱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耐心瞬间告罄。他猛地将木棍往地上一顿,发出沉闷的响声,声音陡然拔高,爆发出积压已久的怨毒和怒火:
“耳朵聋了?!老子叫你拿粮食!那是老赵家的粮!”
“分家了。地,是我的。粮,是我种的。”赵小满的声音干涩沙哑,却像石头一样硬,每个字都砸在地上。
“分家?!”赵铁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表情扭曲,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赵小满脸上,“没老子把你生下来!没老子给你这身力气!你能站在这儿跟老子顶嘴?!你能种出这地?!”
他挥舞着木棍,指向赵小满,又狠狠指向她脚下的土地,试图用最荒谬的逻辑构建抢夺的“正义”:
“你的命是老子给的!你骨头缝里流的都是老赵家的血!你喘的这口气都带着赵家的份例!你种出粮食,天经地义就该先孝敬老子!这叫**孝亲粮**!走到天边都是这个理!”
他身后的赵母立刻尖声附和,声音刺耳:“对!孝亲粮!快拿出来!眼睁睁看着爹娘兄弟饿死,你要被天雷劈的!丧良心的东西!”
赵金宝也躲在后面虚张声势地叫骂:“赔钱货!快把粮食交出来!”
夕阳将他们张牙舞爪的身影拉得又长又扭曲,如同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扑向那片象征着生机的微小绿洲。
沉重的、混合着血缘绑架和**暴力的压迫感,如同无形的磨盘,轰然压向赵小满。
她看着赵铁柱那双被穷困和贪婪烧得几乎失去理智的眼睛,明白任何言语在此刻都苍白无力。
他们不是来理论的,是来明抢的。用“孝道”这面最堂皇也最破烂的旗帜,遮掩吃人的本质。
风卷着沙粒吹过,打在脸上,生疼。
赵小满握着石斧的手,指节因极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这一次,不再是偷摸破坏,而是撕掉所有伪装的正面威逼。
给,还是不给?
给,就是喂饱豺狼,自己寒冬难熬。
不给,眼前这濒临疯狂的赵铁柱,下一刻就可能挥棍砸来,甚至不惜见血。
绝境,再次以最尖锐的方式,抵住了她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