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身堂“钱山堆桌”、“工分唱名”的景象,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赵家屯激起的波澜远未平息。那金灿灿的铜钱串,那公平分红的场面,不仅刺激着外人的眼球,更像一股无声却强大的潜流,悄然冲刷着某些家庭内部原本看似坚固的堤坝。
赵大嫂,是赵家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媳妇。丈夫赵金宝是赵德昌的远房侄子,性子暴躁,好吃懒做,地里活计多半扔给她,稍有不如意非打即骂。她常年低着头,穿着打补丁的灰布衫,像一头沉默的牲口,操持着家里家外,却连买根针线都要看丈夫脸色,更别提摸到半个铜子。
这些天,关于立身堂的种种,她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起初是嘲笑,后来是震惊,再后来,当那“满梁柱钱串子”和“个个分钱”的消息传来时,她心里那股被压抑了太久的酸楚和渴望,再也按捺不住了。
同样是女人,同样是没日没夜地干活,为什么那些寡妇就能自己挣钱,自己花钱,挺直腰板做人?而自己,累死累活,换来的只有呵斥和拳头?
一个危险的、从未有过的念头在她心里疯长:要是……要是我也能去立身堂……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随即是深深的恐惧。但立身堂里那些妇人领钱时脸上的光,却又像鬼火一样,在她心里烧个不停。
她开始变得“不老实”起来。赵金宝让她去卖鸡蛋换酒钱,她偷偷克扣下一文;让她拿粮食去换油,她磨破嘴皮子多换了一小勺,省下的差价也偷偷藏起;甚至在地里捡到几穗遗落的粮食,她也小心翼翼地搓下来藏好……一文,两文,她像个囤积过冬粮食的老鼠,战战兢兢地积攒着那点微薄的**私房钱**。
她的手心,第一次真正攥住了属于自己、 尽管 少得可怜的钱。那几枚冰冷的铜钱,却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灼烧着她的掌心,也灼烧着她的心。
机会终于来了。她听说立身堂因为扩种和“双熟”成功,还在继续招人入伙,主要是做些编织、晾晒、照料菜园的活计,同样记工分。她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这一日,她趁着赵金宝又醉醺醺地出门赌钱,揣着那攒了不知多久、已经被手心汗水浸得温热的十几文铜钱,如同做贼一般,偷偷溜出了家门,一路小跑来到了立身堂的院外。
她徘徊了很久,鼓了无数次勇气,才颤抖着敲响了那扇曾经被视为“晦气”、“伤风败俗”的木门。
开门的是刘氏。看到门外是面色惶恐、眼神躲闪的赵大嫂,刘氏愣了一下。
“俺……俺……”赵大嫂紧张得舌头打结,手心死死攥着那几文钱,声音细若蚊蚋,“俺听说……你们还招人干活……俺啥都能干……编筐、喂鸡、种菜……俺不要工钱……管饭就成……”她越说声音越小,几乎要哭出来。
刘氏看着她那副样子,心里明白了七八分,叹了口气:“进来吧。”
赵大嫂像得到特赦一般,踉跄着跟进院子。她看到院里晾晒的粮食,整理农具的妇人,虽然忙碌,却都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从容和生气。她更加局促了。
赵小满走了过来。赵大嫂噗通一声就跪下了,把手里那十几文铜钱高高举过头顶,哭着道:“小满姑娘……求求你让俺入伙吧……俺能干活……这是俺……俺的全部家当……都交公……只求给口饭吃,有个地方待……”
赵小满示意刘氏扶起她,没有接她的钱,只是平静地问:“你想好了?来了立身堂,干活辛苦,规矩也严,更要紧的是,会得罪你家里男人。”
赵大嫂抬起泪眼,眼神里充满了破釜沉舟的绝望和一丝微弱的渴望:“想好了!俺不怕辛苦!再苦也比在家强!俺……俺想活出个人样!”
赵小满看着她,点了点头。
然而,赵大嫂偷偷跑来立身堂的消息,还是像长了脚一样,飞快传到了正在赌桌上输钱的赵金宝耳朵里。
赵金宝正输得眼红,一听说自家婆娘竟然敢背着他跑去那个“寡妇堂”丢人现眼,顿时火冒三丈!他觉得自己的脸面被这婆娘按在地上踩了!他猛地掀了牌桌,在赌友的哄笑声中,怒气冲冲地往家赶,顺手还抄起了一根柴火棍。
赵大嫂刚从立身堂回来,心里正怀着一点隐秘的期盼和恐惧,还没踏进家门,就被堵在了门口。
“臭婆娘!你死哪去了?!”赵金宝双眼赤红,满身酒气,劈头盖脸就是一巴掌,直接将赵大嫂扇倒在地,“敢去那个婊子窝!老子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赵大嫂被打得眼冒金星,嘴角流血,却第一次没有像往常一样哭求认错,只是捂着脸,惊恐又倔强地看着他。
她这副样子更是激怒了赵金宝。他抡起柴火棍就要打,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反了你了!看老子不打死你!让你去当**女阎罗**的狗!”
“女阎罗”,是屯里一些嫉恨赵小满的男人私下给她起的外号。
就在这时,得到报信的刘氏带着几个立身堂的妇人赶到了,护在了赵大嫂身前。刘氏厉声道:“赵金宝!你打自己婆娘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冲我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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