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的清晨,一层薄霜覆盖着张家庄新砌的院墙和光秃的树梢。庄口的了望哨上,乡勇裹紧了棉袄,警惕的目光扫过霜染的原野。突然,远处土路尽头出现三个黑点,渐渐清晰——是两骑瘦马驮着身穿皂隶公服、头戴暖帽的书吏,后面跟着一名按刀徒步、面色倨傲的税差。
“县衙来人了!”哨兵的低喝声瞬间打破了庄子的宁静。
消息飞快传入庄内。张远声正在社堂与陈老核算水利开工后的粮秣支用,闻讯笔尖一顿,墨点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乌云。
“来得比预想的快。”陈老眉头紧锁,面露忧色。
张远声放下笔,神色平静:“意料之中。陈老,取《大明会典》户律篇,还有我们记的流水账。赵叔,让你的人警醒些,但未有我信号,绝不可妄动刀兵。”
他整理了一下略显宽大的衣袍,深吸一口气,迎了出去。
三名公差已至打谷场下马,为首的书吏四十许人,面皮白净,眼神精明,打量着闻讯聚拢过来、面带警惕的社员,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哪位是主事的啊?”另一名年轻些的书吏扬声问道,语气带着官家人特有的拖沓和傲慢。
“在下张远声,忝为本庄管事,兼领西安府劝农司水利提调一职。不知几位上官莅临,有何公干?”张远声上前拱手,礼节周到,不卑不亢。
那为首的书吏打量了他几眼,似乎惊讶于他的年轻,但听到“水利提调”四字,神色稍正:“我等乃长安县户房书办,姓钱。奉上官之命,前来核查贵庄新酿之酒事宜。听闻尔等以新粮酿酒,可有此事?岁产几何?于何市发卖?成本几许?这酒课…又当如何缴纳啊?”
问题连环抛出,暗藏机锋,既为摸清底细,也为后续定税乃至索要好处铺垫。
张远声微微一笑,侧身引路:“天寒地冻,诸位上官远来辛苦,还请社堂叙话,容学生细细禀明。”
社堂内,炭盆温暖。钱书吏的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水利图纸和算盘,微微挑眉。
“回钱书办,”张远声奉上热茶,从容应答,“酿酒确有其事。然并非为图私利,实乃万不得已之举。恩师李劝农使深知兴修水利、推广新种乃朝廷德政,然府库拨款有限,故特许学生尝试以此法,筹措工程款项。所得之利,尽数用于购买石料、支付工食,一厘一毫皆有其账,可备核查。”
他巧妙地将酿酒之事与“公务”、“李崇文”捆绑,抬高层级。
“至于产量,”他话锋一转,面露难色,“新法初试,成败皆在摸索,时至今朝,所出不过数十斤,且品质良莠不齐,实在难有定数。工艺乃多方试验所得,尚不成熟,恐污上官清听。” 他将“试验”、“不稳定”强调再三,模糊关键数据。
那钱书吏岂是易与之辈,抿了口茶,慢悠悠道:“张提调年轻有为,自是好的。然这酒课,乃国家正赋,无论为何而酿,总是要纳的。依《大明会典》…”
“钱书办所言极是!”张远声立刻接话,并示意陈老将《大明会典》和相关账册呈上,“学生亦熟读律例。然新粮酿酒,前所未有,该依酒曲课税?亦或依缸课税?还是待售出后依值课税?律例未有明章。学生愚钝,正欲上书府衙请示李大人,恳请定个章程,也好照章缴纳,绝不使国家亏空分毫。” 他摆出一副严格遵守法规、等待上级指示的姿态,将皮球巧妙地踢回给官府,同时再次点出李崇文。
钱书吏手指敲着桌面,他听出了对方的难缠。硬逼恐怕不行,这少年背后站着劝农使,且句句在理。他沉吟片刻,忽然笑道:“张提调果然心思缜密。既然如此,我等便先将情况回报县尊大人,待上官与府衙议定章程后再行通知。” 他话虽如此,却并无立刻起身之意。
张远心领神会,使了个眼色。陈老立刻端上一个早已备好的托盘,上面放着几串用红绳串起的铜钱和两小坛约五斤装的“张家烧春”。
“诸位上官为公务奔波,天寒地冻,些许车马之资,不成敬意。这两坛薄酒,亦是新近所得,请上官带回,或可请县尊品评一二,也好知此物并非虚言。” 姿态谦卑,理由冠冕堂皇。
钱书吏瞥了一眼,脸上笑容真切了几分,假意推辞一番,便让税差收下。他起身告辞:“张提调放心,我等必如实回禀。望贵庄这利国利民之举,早日功成。”
送走税吏,张远声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陈老忧心道:“虽暂时打发,恐后患无穷。”
“无妨,”张远声淡淡道,“拖得一时是一时。待我们根基再厚些,便有更多周旋余地。眼下,开工要紧!”
与此同时,西安府城某处偏僻的货栈后院,空气却紧张如绷紧的弓弦。
赵武带着五名精干队员,守着骡车,与一个穿着锦缎棉袍、戴着皮帽的胖商人及其七八个精悍手下对峙着。地上开着两坛酒,浓烈的酒气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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