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的牛角号声如同来自九幽的催命符,一声声撞击在残破的堡墙上,也撞击在每一个守军的心头。黑色的旗帜在贼兵阵列中央猎猎作响,旗下,一个身披黑色大氅、身形并不算特别魁梧,却带着一股渊渟岳峙般气势的汉子,策马立于阵前,正是“不沾泥”张存孟。他并未披甲,只按着一把造型古朴的长刀,冰冷的目光隔河扫来,仿佛已将南岸这座孤堡视作囊中之物。
没有劝降,没有叫阵。张存孟缓缓抬起了手臂。
“呜——嗡——!”
号角声骤然变得急促而高亢!
黑色的潮水动了!
前排的刀盾手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用刀背敲击着盾牌,迈着沉重而统一的步伐,踏过覆雪的河滩,踏入冰冷刺骨的洛水浅滩!紧随其后的是密密麻麻的长枪林,枪尖在熹微的晨光中闪烁着死亡的寒芒。两翼和后方,弓箭手和三眼铳手小跑着跟上,保持着压迫性的阵型。整个贼军阵列,如同一个缓缓碾来的巨大磨盘,带着碾碎一切的意志。
“稳住!都他娘的给老子稳住!”赵武的吼声带着破音,在墙头回荡,却难以完全驱散守军脸上那混杂着恐惧与决然的苍白。他亲眼看到,这次贼兵的数量远超以往,尤其是那黑旗下的本部,装备精良,杀气凛然。
张远声立在主铳台后,面无表情。他看到了贼兵阵列中那些推着简陋冲车的死士,看到了更多、更长的云梯,也看到了张存孟身边那几个穿着皮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身影。他深吸一口气,将燧发短铳放在手边,拿起了自己的长弓。火铳弹药珍贵,必须用在最关键的时刻。
八十步!七十步!
黑色的潮水进入弓箭射程,但墙头依旧死寂。赵武在等,等一个能最大化杀伤的距离。
六十步!
“弓箭手!自由散射!压制两翼!”赵武终于怒吼。
零散的箭矢从墙头升起,落入贼兵两翼的弓手和三眼铳手队列,造成了一些混乱,但对于整个庞大的黑色潮水而言,如同投入大河的几颗石子。
贼兵阵中响起一声尖锐的唿哨。
“举盾!”
前排的刀盾手齐刷刷将蒙皮大盾举起,紧密相连,形成一道移动的木质城墙。箭矢大多叮叮当当地被挡下。
五十步!四十步!
潮水逼近河岸,速度陡然加快!
“火铳队!”赵武目眦欲裂,腰刀指向那密密麻麻的盾墙,“瞄准下方——放!”
“砰!!!”
残存的三十余杆燧发铳发出了决死的怒吼!铅子大部分打在盾牌上,但也有少数幸运地穿过缝隙,或者击中盾牌下方贼兵的小腿,惨叫声顿时响起。
但这并未能阻止黑色潮水的涌动。贼兵后方的弓箭手和铳手开始还击!
“咻咻咻——!”箭矢如同飞蝗般罩向墙头!
“砰!砰!砰!”三眼铳沉闷的连发声再次响起,铅子胡乱泼洒,打得墙垛碎石飞溅。
守军被迫伏低身子,伤亡开始出现。
“第二排!放!”
“掷弹队!预备!”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残酷的消耗。守军凭借墙高和火铳的精准苦苦支撑,但贼兵凭借绝对的数量优势和同样猛烈的远程火力,顽强地推进。不断有贼兵中箭中铳倒下,也不断有守军被流矢或散射的铅子击中,惨叫着跌下墙头。
三十步!黑色潮水的前锋终于抵近墙根!简陋的冲车狠狠撞向包着铁皮的庄门,发出沉闷的巨响!更多的云梯如同怪物的触手,纷纷靠上了墙体!
“滚木!擂石!金汁!”军官们的嘶吼声在各个墙段响起,声音已带着绝望。
守军将最后储备的防御物资疯狂地倾泻下去!攀爬的贼兵如同下饺子般被砸落,滚烫的金汁泼洒,焦臭的气味再次弥漫。墙根下的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堆积。
然而,黑色的潮水仿佛无穷无尽!尤其是那黑旗下的本部贼兵,凶悍异常,顶着伤亡,悍不畏死地向上猛冲!一处墙段因防守士卒伤亡殆尽,被数名凶悍贼兵突破!
“堵住!”赵武亲自带着亲兵冲杀过去,刀光闪烁,血光迸溅!他如同疯虎,连劈三人,但更多的贼兵顺着这个缺口涌了上来!
“预备队!上!”张远声厉声喝道。
最后养精蓄锐的一队战兵吼叫着冲了上去,与登上墙头的贼兵展开了惨烈的白刃战!墙头空间狭窄,双方挤在一起,刀刀见血,枪枪夺命,不断有人倒下,鲜血瞬间染红了积雪和墙砖。
张远声也放下了长弓,抽出腰刀,格开一名攀上铳台、面目狰狞的贼兵劈来的朴刀,反手一刀刺入对方咽喉!温热的鲜血喷溅在他脸上,他却浑然不觉,眼神冰冷地扫视着战场。
他看到赵武浑身是血,左支右绌;看到李信不知从哪里捡起一把刀,笨拙却坚定地护在他身前;看到苏婉带着几个胆大的妇人,用木棍和剪刀,与试图突破内圈防线的贼兵搏斗;也看到胡瞎子如同鬼魅般在混战中闪现,手中的短刃每一次挥出,都精准地带走一名贼兵头目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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