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渐渐摸清了府办的工作节奏。
起草的文件被刘科长打回修改的次数明显减少,他看我的眼神里,审视的意味淡了,偶尔还会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赞许。
综合科号称“材料篓子”,全县大大小小的总结、报告、领导讲话稿,十有**要从这里流出初稿。
刘科长是这里的“总把关”,他浸淫机关文字工作二十多年,对政策口径、领导风格、用语分寸的把握,已臻化境。
他有个特点,从不把话说满,批评人也总是点到即止,比如“这里……是不是再斟酌一下?”或者“这个提法,稳妥起见,或许可以换个角度?”但那份不动声色的压力,却让人不敢有丝毫懈怠。
我很快察觉到,府办内部远非铁板一块,暗地里等级分明,暗流涌动。
文秘科因为直接服务领导,自带光环,隐隐有种优越感;信息科掌握着信息报送渠道,是领导的“耳目”;督查科手握尚方宝剑,每次下乡镇,乡镇干部都跟迎接钦差似的;财务科负责后勤......
而我们综合科,名义上是“参谋部”,实则更像是“文字流水线”,活干得最苦最累,熬夜最多,却似乎离真正的权力核心最远,常常自嘲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赵明宇在文秘科混得风生水起。他凭借父亲赵立冬常委的关系和自身的活络劲儿,很快跟几位副主任,甚至跟即将离任、准备去政协的府办老主任都搭上了线。
他经常被叫去跟着领导下乡调研,或者参与一些重要接待,偶尔回到府办大楼,言谈间总是不经意地流露出“景书记指示……”、“张县长要求……”,仿佛自己就是领导的代言人,引得几个刚进单位的年轻科员围着他转,俨然成了一个小圈子的中心。
这天下午,综合科刘科长突然召集我们,说要成立临时材料组,为全县经济工作分析会准备县长的主持稿和总结讲话要点。
因为府办不像委办那边,专门设有政研室,所以这类时间紧、要求高的材料,通常是由综合科牵头,几个科室的笔杆子一起攻坚。我和王天谷,还有赵明宇都被抽调到这个临时材料组。
讨论材料框架时,赵明宇抢先发言,侃侃而谈,引用了不少新提法、新概念,听起来高屋建瓴,气势磅礴,但与河清县以农业和传统产业为主的家底,总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轮到我时,我结合自己的切身体会和近期恶补查阅的资料,提出了更接地气的思路,比如“如何推动农业特色产业由规模扩张向质量效益转变”、“如何在承接产业转移中避免高污染低效益项目”等。
我话还没完全说完,赵明宇就嘴角一撇,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不咸不淡地插话:“林涛同志在基层待久了,视角可能难免有些局限。我们现在要的是跳出河清看河清,立意要高,要有前瞻性和引领性,不能总盯着鸡啊、路啊的,格局就小了。”
刘科长抬了抬眼皮,目光在我和赵明宇之间扫了一下,没对任何一方的意见置评,只是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
分工撰写时,我被分到最难写的“问题与挑战”部分。这是个烫手山芋,需要直面矛盾,既要写得准、戳到痛处,又不能过于尖锐让领导难堪,分寸极难拿捏。
我熬了一个通宵,查阅比对了几十份相关文件和数据,尽量用客观、平实甚至略带保守的语言,把当前经济发展中存在的产业结构不优、创新能力不足、要素保障压力大等问题梳理清楚,并在每个问题后面,都小心翼翼地附上了初步的解决方向或思考,避免只破不立。
稿子汇总到刘科长那里,他审阅后,把我叫到一边,指着“问题与挑战”部分,难得地露出了些许赞许的神色:“这部分写得不错,有情况,有分析,没回避矛盾,尺度也把握得好。看来你在基层摸爬滚打的经验,还是有用处的。”
后来我听说,赵明宇负责的那部分“未来展望”,虽然辞藻华丽,口号响亮,但被刘科长以“空话太多,缺乏具体数据和项目支撑”为由,直接打回去要求重写。
我看到赵明宇脸色铁青地拿着稿子回到自己办公室,心里并没有多少扬眉吐气的快意,反而更加警惕。
我知道,以他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性格,这次在刘科长面前小小的“失分”,只会让他更加记恨我。
材料任务结束后,一切似乎又回归平静。但我能感觉到,水下的暗流更加汹涌了。
关于张振国主任即将对府办内部人员进行微调的消息开始流传,哪个科室可能要加强力量,哪个岗位可能空出来,甚至哪个副主任可能分管调整,都成了大家午休、下班后窃窃私语、反复揣测的焦点。
陈小东每天都偷偷去办公室打听科室的编制,李晓燕则从家里带了罐 “特级龙井”,趁刘科长不在,悄悄放在他抽屉里,王天谷还是老实巴交的写材料。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