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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同黏稠的沥青，将医院紧紧包裹，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却放大了内部每一丝令人心悸的动静。顾念苏那脆弱的生命平衡，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被彻底打破。
一次毫无征兆的、剧烈的全身性痉挛，如同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了那小小的身体，监护仪上所有的数值瞬间爆发出刺耳的、连绵不绝的警报！心率飙升至危险的峰值后又骤然跌落，血氧饱和度曲线如同雪崩般垂直下落，伴随着令人胆寒的、断断续续的呼吸暂停。孩子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漫开一片骇人的青紫色，小小的四肢在无意识的抽搐中绷紧、僵直。
“室颤！急性多器官衰竭前兆！准备除颤！肾上腺素1mg静脉推注！快！”主治医生的嘶吼声透过玻璃，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急促。NIcU内瞬间乱成一团，更多的医护人员冲了进去，各种抢救设备被迅速推到保温箱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与死神赛跑的恐慌。
观察窗外，苏卿卿的整个世界，在这一瞬间，彻底崩塌了。
她看着里面那个被无数双手和冰冷仪器包围、在生死线上剧烈挣扎、几乎看不出原本模样的小小身影，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光线都仿佛离她远去。她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只有一种无边的、冰冷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要将她彻底吞噬。
她没有尖叫，没有哭喊，只是死死地盯着里面，瞳孔放大到极致，里面倒映出的，是一片血色的、支离破碎的地狱景象。她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向后软倒。
一直守在她身边的顾怀章，在她倒下的瞬间，猛地伸出手臂，将她紧紧捞住，箍在自己的怀里。他能感受到她身体的冰冷和那种灵魂出窍般的僵直，自己的心脏也像是被那凄厉的警报声同步撕裂，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的灼痛。
他看到了，看到了医生脸上那从未有过的、近乎无力的凝重，看到了除颤仪在孩子那过于瘦小的胸膛上徒劳地弹起，看到了屏幕上那依旧没有任何好转、甚至还在不断恶化的数据……
一个清晰的、恐怖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这一次，可能真的……留不住了。
这个念头带来的毁灭性冲击，几乎瞬间摧毁了他所有的理智和冷静！不！不可能！他绝不允许！
他猛地低头，看向怀中眼神空洞、仿佛已经死去的苏卿卿，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巨大恐慌和破釜沉舟的疯狂，在他眼中轰然炸开！他不能失去孩子，更不能失去她！如果孩子没了，她也会跟着一起碎掉！那他做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他死死箍着苏卿卿，力道大得几乎要勒断她的骨头，对着她耳边，用一种近乎野兽般的、嘶哑的声音低吼，试图唤回她的神志：
“苏卿卿！看着我！你看着我！”
苏卿卿毫无反应，眼神依旧空洞地望着NIcU的方向，仿佛她的灵魂已经随着孩子一同离去。
就在这时，顾怀章口袋里的加密手机，不合时宜地、疯狂地震动起来。是李峰！在这个生死关头！
若是平时，顾怀章绝不会理会。但此刻，一种诡异的直觉，或者说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抓住任何一根稻草的本能，让他用一只手仍旧死死抱着苏卿卿，另一只手颤抖着掏出了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顾总！”李峰的声音带着一种极致的紧张和某种……难以置信的震颤，“我们……我们找到了沈墨一个可能的藏身点！不是通过常规追踪，是……是陆子琛导演！他刚刚主动联系我们，说他可能知道沈墨在哪里！”
陆子琛？！他怎么会在此时出现？还提供了沈墨的线索？！
顾怀章的大脑有一瞬间的停滞，但此刻孩子濒死的危机压倒了一切疑虑！
“说！在哪里？！”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城北！幻影沉浸式剧场！那里有一个极其隐蔽的、不对外开放的地下控制中心和演员宿舍区！陆子琛说他在筹备新剧考察场地时，偶然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结合之前听到的关于沈墨擅长伪装和利用非常规空间的传闻，他怀疑那里……”
幻影剧场？！顾怀章知道那个地方，一个以高科技和复杂结构闻名的实验性剧场！
几乎是在李峰话音落下的同时，顾怀章怀中的苏卿卿，仿佛被“沈墨”这个名字触动了某根濒临断裂的神经，她猛地回过神，空洞的眼神瞬间聚焦，燃起一种近乎癫狂的、混杂着极致恨意和绝望的光芒！她死死抓住顾怀章胸前的衣服，仰起头，泪水混合着冷汗在她脸上纵横，声音破碎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
“去找他！顾怀章！你去杀了他！现在！立刻！去啊！！”
她像是要将自己所有的生命力、所有的怨恨，都灌注到这句话里。仿佛只要沈墨死了，那正在掠夺她孩子生命的厄运就会停止。这是一种毫无逻辑的、源于母性本能的、最原始也最疯狂的献祭思想！
顾怀章看着怀中状若疯魔的苏卿卿，看着她眼中那与沈墨如出一辙的、被仇恨和绝望扭曲的光芒，心脏像是被无数把冰刀同时剐过，痛彻心扉！他明白，她不是在命令他，而是在祈求，用一种自我毁灭的方式，进行最后的、绝望的挣扎。
一边是危在旦夕、可能下一秒就会停止呼吸的孩子和濒临崩溃的她。
一边是那个造成这一切的、终于露出踪迹的元凶。
走，可能错过孩子最后一面，可能留下永世无法弥补的遗憾，苏卿卿也可能彻底崩溃。
留，可能错失擒杀沈墨、解除后患的唯一良机，未来将永无宁日，她和孩子可能面临更可怕的威胁。
这是一个残酷到极致的选择题。无论怎么选，都可能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NIcU内抢救的嘈杂声，怀中苏卿卿破碎的哭泣和嘶吼，电话那头李峰紧张的等待……所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撕扯着他灵魂的力量。
顾怀章的目光死死钉在观察窗内，那个依旧在死神镰刀下微弱挣扎的小小身影上，又缓缓移回到苏卿卿那充满疯狂祈求的脸上。
一秒。
两秒。
他眼底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痛苦，在极致的压力下，被一种冰冷的、近乎非人的理智彻底压碎、淬炼！他猛地抬起头，对着电话那头的李峰，声音冷硬得没有一丝人类的情感，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
“调动暗影所有能动用的人手，立刻包围幻影剧场！封锁所有出入口，包括通风管道和下水系统！没有我的命令，一只苍蝇也不准放出去！”
“通知王座，全力辅助，我要实时监控剧场内的所有电子信号和生命体征！”
“联系陆子琛，让他提供他所知道的一切细节！”
他没有说自己去不去。但他下达的，是最彻底、最无情的围剿指令！
下达完命令，他猛地切断了通讯。然后，他低下头，双手捧住苏卿卿泪痕交错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他的眼神深邃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里面翻滚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最终凝聚成一种令人心悸的、孤注一掷的平静。
“我会让他付出代价。”他看着她，一字一顿，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我向你发誓。”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NIcU，补充道，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但现在，这里更需要我。你，和孩子，都需要我。”
他没有选择离开。在最后的关头，他选择了守护。选择了相信他的手下能够完成任务，选择了陪在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身边，共同面对这最终的审判。
苏卿卿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决绝和那份在疯狂边缘强行维持的冷静，一直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仿佛被这沉重而坚定的选择轻轻托住了一下。那疯狂的、想要同归于尽的念头，如同潮水般稍稍退却，留下的是更深的、无边无际的恐惧和……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
她不再嘶吼，只是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胸膛，双手死死抓着他的衣服，发出了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小兽濒死般的呜咽。
顾怀章紧紧抱着她，目光越过她的头顶，死死盯着NIcU内那场仍在继续的、与死神的惨烈搏斗。他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冷硬的雕塑，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紧抿的唇线和微微颤抖的眼睫，泄露着内心那惊涛骇浪般的波澜。
他做出了选择。
一个向死而生的决断。
他将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了这里，压在了医生身上，压在了那个顽强的小生命身上，也压在了自己对下属的信任上。
成，则孩子生，仇人伏诛，或许……他和她之间，还能在那一片废墟之上，寻找到一丝重建的可能。
败，则万劫不复，一切皆休。
时间，在绝望的献祭与向死而生的决断中，沉重地流淌着。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刀尖上煎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