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黄梅天总是黏糊糊的,茶馆檐角的水珠串成帘,把街面晕成一片朦胧的水墨画。但今日的“聚福楼”里却没半分闲情雅致,十几张红木桌拼在一起,围坐着苏州、杭州、扬州各地银铺的掌柜,人人面前摆着枚崭新的银元,指尖反复摩挲着边缘的齿轮纹路,脸色比窗外的天色还阴沉。
“李掌柜,你那铺子上个月收的碎银,成色掺了多少铅,自己心里有数。”扬州来的张掌柜敲着桌面,银元在他指间转得飞快,“现在这断云银元,边缘齿轮刻得比钟表还精,七钱二分的分量,天平上称差一丝都不行,你那套‘火耗’的法子,怕是行不通了。”
李掌柜脸一僵,抓起银元往桌上一拍,齿边撞出清脆的响:“谁用铅了?不过是熔银时多留了点‘灰头’,自古都是这个理!你当我不知道?你杭州府的铺子,收银子时总说‘九四银’算足色,暗地里按‘九五’往外兑,一进一出赚两分利,现在这银元正反面都印着‘七钱二分’,连傻子都看得懂,你那两分利往哪藏?”
吵嚷声里,苏州织造府的账房先生推门进来,怀里揣着个紫檀木匣子,刚跨进门就被掌柜们围了个严实。“周先生,您是见过大世面的,快说说,这银元真就一点空子钻不了?”有人扯着他的袖子问。
周先生笑眯眯打开匣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枚银元,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上面,嘉禾纹的穗粒都看得清根根分明。“诸位且看。”他掏出一杆小天平,取一枚放上,砝码一搭,天平纹丝不动,“瞧见没?户部监制的砝码,一分一毫都不差。再看这齿轮,”他用指甲划过边缘,“每道齿的深度、间距都一模一样,想磨掉点边角充成色都难——磨了齿轮就缺了分量,一眼就能瞧出来。”
他又拿出本蓝皮册子,翻开是“标准度量衡表”,上面印着银元、尺、斗的精确刻度。“往日算笔账,光是换算各地的‘虚银’‘实银’就得费三天,苏州的‘漕平’、杭州的‘库平’,差一点就差出几两利。现在好了,‘一两十角,一角十分’,挑夫结账时掏出算盘,噼里啪啦一算就清,昨天有个脚夫跟我说,他跑一趟船,用银元结钱,比以前少被克扣两文,乐得给我塞了个莲蓬。”
这话让掌柜们更坐不住了。南京来的王掌柜蹲在地上,摸着银元上的嘉禾纹叹气:“我那铺子挨着码头,南来北往的商人多,以前靠‘成色不同’一天能多赚两贯钱,现在……”他突然抬头,“周先生,听说川蜀的盐商用这银元结账,连土司都认?他们那地方,以前交易用贝壳、用茶叶当钱,咋就肯认这银疙瘩?”
“认的不是银疙瘩,是规矩。”周先生收起册子,“上个月去成都府查账,见着个藏族土司,他把银元穿成串挂在脖子上,说‘这东西沉,刻的花纹不会变,不像茶叶会潮、贝壳会碎’。盐商们更高兴,以前运盐去藏区,得带十几个账房算兑换,现在揣袋银元就能走,连骆驼商队都改用这玩意儿了。”
正说着,茶馆外传来马蹄声,几匹快马停在门口,为首的侍卫翻身下马,手里捧着个黄铜盒子,径直走向周先生:“周先生,造币局曹大人差人送新铸的银元样品,让您过目。”
盒子打开,里面的银元比之前的更亮,齿轮边缘镀了层暗纹,在光下能看出“断云”二字的微缩印记。“这是防伪造的新花样。”侍卫解释道,“曹大人说,江南的银铺要是还有人敢动歪心思,就把这样品挂在铺子门口,让百姓瞧瞧什么是真银元。”
掌柜们凑过去看,有人想用指甲抠那暗纹,却发现纹丝不动。周先生拿起一枚,对着光转了转:“曹大人还说啥了?”
“大人说,”侍卫朗声道,“公道不在银子上,在尺子准不准、秤平不平上。这银元不过是个念想,真要让百姓信得过,还得咱们守着‘一分不差’的规矩。”
这话让吵嚷的茶馆突然静了下来。张掌柜摸了摸银元上的齿轮,齿尖硌得指尖发麻,倒像是在提醒什么。李掌柜把银元揣进怀里,起身往外走:“罢了,回去把铺子的秤都换成新的,以后就按‘七钱二分’收兑,少赚点就少赚点,图个踏实。”
其他人也纷纷起身,有人让账房去领新砝码,有人念叨着要把旧银炉拆了重造,脚步声混着雨珠滴落的声音,倒比刚才的吵嚷顺耳多了。
周先生站在窗前,看掌柜们的身影消失在雨巷里,回头把新银元放进匣子。阳光穿破云层,照在银元上,嘉禾纹的影子投在账本上,像一片小小的田垄。他想起曹林在信里写的:“钱是死的,人是活的,把死规矩守活了,百姓手里的银元才真能当饭吃。”
巷口的挑夫们正围着个卖早点的摊子,有人掏出枚银元,老板用小秤一称,利落找零,双方都笑得敞亮。雨还在下,却好像没那么黏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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