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龙井村的茶园,总带着股子沁人的绿。清明刚过,茶树冒出的新芽像雀舌,沾着晨露在阳光下闪,钱掌柜踩着青石板路往茶园深处走,手里攥着片刚摘的茶叶,指腹碾过那点嫩黄,鼻尖萦绕着清苦的香——这是他守了一辈子的茶园,从祖父手里接过时,才刚及腰,如今已高过人头,每片叶子都像他的儿女。
“掌柜的,苏州沈府派人来了,说断云寨的诸葛夫人要见您。”管家小跑着追上来,手里捧着个锦盒,“还送了样东西,说是北境来的新茶。”
钱掌柜脚步一顿。断云寨的名字他早有耳闻,沈家和他们合作精铁的事,这几日在江南商户里传得沸沸扬扬。有人说那是“与虎谋皮”,也有人说“断云寨的票号利息低,是桩好买卖”。他捏着手里的新茶芽,眉头皱了皱:“让她到茶室等着。”
茶室在茶园半山腰,竹编的窗棂敞着,能看见山下的钱塘江。诸葛红月已在里面坐着,面前的白瓷盖碗里,茶叶正舒展着浮起来,汤色碧绿,像揉碎了的春山。
“钱掌柜的龙井,果然名不虚传。”诸葛红月掀开茶盖,一股清香漫出来,“比北境的野茶,多了三分雅致。”
钱掌柜在她对面坐下,没绕弯子:“诸葛夫人远道而来,不会只为品茶吧?”他见过太多想借“钱家茶叶”打开门路的商人,大多急功近利,开口就是“要多少斤”“给多少价”,却不知这茶叶娇贵,离了龙井村的水土,过了时辰,味道就变了。
诸葛红月笑了,让青禾打开随身的木箱,取出个锡罐。罐口一启,一股醇厚的茶香涌出来,不是龙井的清苦,是带着点焦糖的暖香。她倒出些茶叶,放在白纸上——叶片虽不如龙井整齐,却透着油润的深绿,像被细心养过。
“这是北境的砖茶,用您这儿的龙井发酵过的。”诸葛红月提起水壶,将沸水注入空碗,“钱掌柜尝尝。”
钱掌柜捏起一撮茶叶,放进盖碗。沸水冲下去,茶叶打着旋儿沉底,汤色竟比龙井深了两度,像琥珀。他抿了一口,眉头倏地松开——苦中带甘,涩味被发酵得恰到好处,最奇的是那股暖香,顺着喉咙往下走,连胃里都熨帖起来。
“这茶……”钱掌柜惊讶道,“寻常龙井过了三月就涩,这发酵过的,竟有股子陈香。”
“在草原能存半年。”诸葛红月放下水壶,目光落在窗外的茶园,“草原牧民喝砖茶解腻,可他们的茶要么太粗,要么存不住。您的龙井若是这样发酵成砖茶,运到草原,保管牧民抢着要。”
钱掌柜的心猛地一跳。他不是没想过把龙井卖到北方,可茶叶娇贵,陆路运输颠簸,遇着潮气就发霉,去年试着运了十箱,到了燕云省就坏了七箱,血本无归。
“存半年?”他盯着那碗茶,像盯着块烫手的山芋,“草原的路,潮气大,颠簸得厉害,再好的茶也经不住折腾。”
“断云寨有轨道车。”诸葛红月取出张图纸,上面画着带篷的车厢,“车厢里铺着防潮的桐油布,还能调节温度,从临江府到草原黑石部,十日就到,比马车稳当十倍。”她又拿出个小册子,“这是票号的汇兑章程,您在杭州存的银子,到了聚宝市能直接取,不用再押着银车走山路——您也知道,燕云省的马匪,可比江南的扒手厉害多了。”
钱掌柜翻着章程,指尖在“月息一分五”“异地汇兑免手续费”上停住。江南的钱庄利息最低也要两分五,还得有保人,断云寨的条件,实在诱人。可他更在意的,是茶叶的销路。
“草原……真能消化多少茶?”他抬头问。去年他去过大漠,见牧民喝的都是黑乎乎的粗茶,哪见过龙井这样的细货。
“黑石部有三万牧民,每个月至少要喝十斤砖茶。”诸葛红月早做过功课,“还有北境的断云寨,士兵、百姓加起来有五十万,他们喝惯了茶解腻,却没好茶叶。您的龙井发酵成砖茶,我们包销,利润分您三成。”
三成?钱掌柜的手指颤了颤。江南的茶叶利润本就薄,卖给茶商最多赚两成,断云寨竟肯分三成,还包运输、包销售,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只是……”他话锋一转,看向诸葛红月,“你们断云寨想要什么?总不能白帮钱家吧?”
“我们要钱家的茶叶独家经销权。”诸葛红月的目光坦诚,“北境、草原的茶叶生意,只能通过断云寨的商路走。另外,我们想在杭州开票号分号,希望钱掌柜能帮着打点下官府——您也知道,江南的规矩多。”
钱掌柜沉默了。他在杭州经营多年,跟知府、税吏都熟,打点官府不是难事。只是跟断云寨这样的“新势力”绑在一起,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掌柜的,您看这茶!”管家忽然闯进来,手里捧着个锡罐,正是诸葛红月送来的砖茶,“我让茶工按这法子发酵了点龙井,您尝尝!”
钱掌柜接过盖碗,茶汤的颜色比刚才的更深,香气却更醇厚。他喝了一口,忽然笑了:“好小子,这手艺竟没丢。”原来钱家祖上就做过发酵茶,只是后来龙井名声太响,渐渐忘了这门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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