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魏，破晓时相见 第8章 玉兰花开

圣心医院院子里的那几株玉兰，终于在一个雾气弥漫的清晨绽开了。硕大的、象牙白的花瓣簇立在光秃的枝头，像一盏盏沉默的灯，在湿冷的空气里散发着清冽的香气。

这香气丝丝缕缕，竟也顺着通风系统，悄悄渗入了地下病房。

顾魏推开病房门时，正看到一束惨白的阳光从高窗斜射进来，恰好落在魏若来的眼皮上。他睡着的位置，以前是照不到光的。

几乎是下意识的，顾魏看到魏若来的眉头蹙了起来，眼珠在眼皮下不安地转动。他走到窗边，想把那块厚重的帘布拉严实些。手刚碰到帘布，却停住了。

他转过身，走到床尾，双手握住金属床架，用了些力气，缓缓地、无声地将整张病床向后挪动了一尺。

阳光离开了魏若来的脸，重新落回空荡荡的枕头上。

那蹙起的眉头，慢慢舒展开了。

顾魏站在原地，看着床上的人。魏若来的呼吸恢复了平稳，但刚才那个因光线刺激而蹙眉的动作，比任何神经反射测试都更清晰地表明——他的感官正在全面复苏，甚至开始对外界环境有了明确的好恶。

顾魏走到床头柜前，拿起那个昨天护士放在这里的橘子。橘子皮已经有些发干发皱，他耐心地剥开，清新的香气再次弥漫开来。他掰下一小瓣，这次没有只是放在鼻端，而是用指尖捏着，轻轻碰了碰魏若来干燥的下唇。

橘瓣冰凉湿润的触感，让魏若来的嘴唇猛地抿紧，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顾魏没有收回手，依旧让那瓣橘子抵在他的唇边，声音低缓：“尝尝看。”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病房里静得能听到远处街上隐约的黄包车铃声。

终于，魏若来紧闭的牙关，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松开了一条缝隙。

顾魏眼神一动，指尖微微用力，将那瓣橘子轻轻挤了进去，然后迅速收回了手。

魏若来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被哽住似的呜咽。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脸颊的肌肉因为咀嚼这个陌生而简单的动作，显得有些僵硬和笨拙。但他确实在动了。一下，两下，很慢，很艰难。

然后，他喉结滚动，咽了下去。

顾魏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搭在床头柜边缘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

这时，外面走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李德明刻意拔高的嗓音：“……必须今天完成盘点，所有角落都不能放过！特别是那些堆放杂物的储物间！”

脚步声在病房门外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人贴在门上听了听，然后才不情愿地走远。

床上的魏若来，在听到门外动静的瞬间，整个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连咀嚼的动作都停了下来。直到脚步声远去，他才慢慢松弛下来，只是眉头依旧锁着，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顾魏拿起那块干净的棉帕，动作自然地替他擦去额角的汗珠。这一次，魏若来没有躲闪。

“没事了。”顾魏说，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魏若来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依旧没有睁眼，但紧绷的下颌线条缓和了些。

顾魏将剩下的橘子一瓣瓣剥好，放在小碟子里，又倒了一杯温水，插上一根细长的吸管，弯折过来，将吸管口轻轻凑到魏若来唇边。

“喝点水。”

魏若来的嘴唇抿了抿，迟疑了片刻，终于微微张开，含住了吸管。他吸得很慢，很小口，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轻轻滚动。

一杯水，喝了很久。

喝完水，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头微微偏向一侧，呼吸变得深沉而均匀，仿佛又陷入了沉睡。

但顾魏知道，这一次，和之前一个多月的沉睡，完全不同。

他收拾好东西，走到门口，手握住门把，回头看了一眼。

阳光已经移到了墙角，在那片光斑里，似乎有细微的尘埃在飞舞。床上的人安静地躺着，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橘子的汁液，亮晶晶的。

顾魏轻轻带上了门。

门外世界的纷扰，门内无声的战争。

但至少在这一刻，有一种微弱的、名为“生机”的东西，如同窗外那几株玉兰，在料峭春寒里，固执地绽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