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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的上海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而龙华机场就是这头巨兽眼中闪烁的微光。顾魏和魏若来躲在机场外围的灌木丛中，观察着前方的动静。
机场戒备森严，远超他们的预期。日本士兵五步一岗，探照灯的光柱在跑道上交错扫视。远处，一架漆有红十字标志的运输机静静停在停机坪上，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看来日本人已经有所防备。”魏若来低声道，眉头紧锁。
顾魏的呼吸略显急促，腿伤在长途跋涉后再次发作。他强忍疼痛，指向机场西侧：“那里有一个货运通道，是唯一没有被探照灯完全覆盖的区域。”
“但肯定有守卫。”
“是的。”顾魏从口袋中掏出最后一点药品，吞服下去，“但我们别无选择。”
就在他们准备行动时，身后突然传来枯枝被踩断的声响。两人同时转身，魏若来手中的手术刀已经抵在来人的咽喉上。
“别动手！是我！”一个压低的声音急道。
借着微弱的月光，魏若来看清来人——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的年轻男子，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脸上满是惊恐。
“你是谁？”顾魏冷静地问，手已经按在枪上。
“我、我叫周明，是仁济医院的实习生。”年轻人急促地解释，“顾医生，我们见过面的。您还记得吗？上月您来医院做讲座，我向您提问关于战地急救的问题...”
顾魏眯起眼睛，似乎在回忆：“你怎么会在这里？”
周明咽了口唾沫：“张惟德医生让我来的。他说您可能需要帮助。那个患阑尾炎的孩子，手术后情况稳定了，他母亲告诉我您可能来了机场...”
顾魏与魏若来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个突如其来的帮手，究竟是福是祸？
“顾医生，请相信我。”周明急切地说，“我知道你们要做什么。那架红十字专机，安德森医生已经在上面了，但日本人以安全检查为名，不允许飞机起飞。”
“你怎么知道这些？”魏若来警惕地问。
周明推了推眼镜：“我姐姐在机场工作，是地勤人员。她告诉我，日本人正在找两个人，说他们是偷运国家文物的窃贼...但我知道那不是真的！”
顾魏沉思片刻，终于点头：“好，我们相信你。你有什么建议？”
周明眼睛一亮：“货运通道确实是最佳入口，但守卫太严。不过我知道一条地下管道，是以前法国人修建的排水系统，可以直接通到停机坪附近。”
这个提议太过诱人，也太过危险。魏若来刚要提出质疑，机场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探照灯全部聚焦到跑道上，一队日本士兵跑步前进，似乎在执行什么紧急任务。
“出什么事了？”魏若来问。
周明伸长脖子看了看，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不好...他们好像在检查那架红十字飞机。”
顾魏当机立断：“带我们去那个管道入口。”
在周明的带领下，他们沿着灌木丛潜行到机场南侧的一个隐蔽入口。那是一个半人高的排水管道，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已经被撬开过。
“就是这里。”周明说，“里面很窄，但可以直通停机坪附近的检修井。”
顾魏检查了入口，然后转向周明：“你为我们做的已经够多了，现在回去吧。”
周明却坚定地摇头：“不，我要和你们一起去。安德森医生...他曾经救过我父亲的命。这是我回报他的机会。”
没有时间争论，魏若来率先钻入管道，顾魏紧随其后，周明最后进入，小心地将栅栏恢复原状。
管道内阴暗潮湿，弥漫着一股霉味。他们只能弯腰前行，黑暗中不时有老鼠窸窣跑过。顾魏的腿伤使他的行动格外艰难，魏若来不得不时常停下来等他。
“还有多远？”魏若来低声问周明。
“大概五百米左右。”周明回答，“前面会有一个岔路，记得走左边那条。右边通向指挥塔楼下，那里守卫更多。”
果然，不久后管道出现了分岔。按照周明的指示，他们选择了左侧通道。这条管道更加狭窄，魏若来几乎要匍匐前进。
就在他们艰难前行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日语交谈声和脚步声。三人立即屏息静止，紧贴管道壁。
一队日本士兵从管道外的地面上走过，靴子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整齐的响声。透过管道的通风口，他们能看到晃动的光影和刺刀的寒光。
等脚步声远去，他们才松了口气。
“这些士兵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周明困惑地低语，“这个区域通常是后勤巡逻的范围。”
顾魏脸色凝重：“说明机场的警戒级别提高了。我们得加快速度。”
他们继续前进，终于到达了周明所说的检修井。透过井盖的缝隙，可以看到外面正是停机坪区域，那架红十字专机就在不到一百米外的地方。
然而，令他们心沉的是，飞机周围密密麻麻站满了日本士兵，甚至还有两辆装甲车停在跑道旁。
“怎么回事？”魏若来震惊地问，“为什么对一架红十字飞机会如此戒备？”
顾魏的眼神变得锐利：“除非他们确定我们要把这架飞机作为目标。”
话音刚落，检修井外突然亮起刺眼的灯光。一个通过扩音器放大的声音用日语和中文交替喊道：
“管道里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立即举手出来，否则我们将使用武力！”
周明吓得脸色惨白：“他们怎么知道的...”
魏若来猛然转头看向周明，眼中充满怀疑。顾魏却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妄动。
“不是他。”顾魏低声道，“如果他要出卖我们，早就该动手了。”
外面的喊话再次响起：“顾魏医生！我们知道是你！出来吧，你的‘朋友’安德森医生很想见你！”
顾魏和魏若来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安德森已经被捕了？
“怎么办？”魏若来低声问，手中的手术刀握得更紧了。
顾魏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当他再次睁眼时，眼中已是一片决然：
“我们出去。”
“什么？”魏若来难以置信。
“这是唯一能接近飞机的机会。”顾魏平静地说，“而且，我想见见这位‘安德森医生’。”
在魏若来反驳前，顾魏已经抬手推开了检修井盖。刺眼的灯光立刻聚焦在他们身上。
“举手！慢慢走出来！”日语指令严厉地响起。
顾魏率先举起手，爬出检修井。魏若来紧随其后，然后是颤抖的周明。
停机坪上，数十支枪口对准他们。一个日本军官缓缓走上前，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
“顾魏医生，久仰大名。”军官用流利的中文说，“我是宪兵队的佐藤少佐。很高兴终于见面了。”
顾魏面无表情：“安德森医生在哪里？”
佐藤轻笑一声，示意手下。两名士兵从装甲车后押出一个金发的外国男子，正是英国医生安德森。他看上去没有受伤，但脸色极其难看。
“顾，我很抱歉...”安德森用英语说，“他们抓住了玛丽亚...”玛丽亚是他在上海收养的中国孤儿。
顾魏的眼神微微一动，然后转向佐藤：“你们想要什么？”
佐藤踱步上前：“很简单。交出你们从‘昌隆号’上偷走的文件，然后告诉我们，你们原本计划将这些情报传递给谁。”
魏若来心中一惊。日本人不仅知道他们偷了文件，还知道他们有计划地要传递出去。这说明他们的行动早已在监视之下，或者...组织内部确有叛徒。
顾魏却突然笑了：“佐藤少佐，我想你误会了。我和安德森医生约好，是要讨论红十字会的医疗物资分配问题。我不知道什么‘昌隆号’文件。”
佐藤的脸色沉了下来：“顾医生，这种时候还要演戏吗？”他挥手示意，士兵立刻将周明粗暴地按倒在地。
“这个年轻人，你们的新同伙？看上去不太经打啊。”
周明惊恐地挣扎，却被士兵用枪托狠狠击打腹部，发出一声痛呼。
魏若来上前一步，却被顾魏伸手拦住。
“佐藤少佐，”顾魏的声音冷得像冰，“殴打一个红十字会志愿者，如果传出去，恐怕会影响日内瓦对日本的观感。”
佐藤眯起眼睛：“这里发生的事情，什么也不会传出去。”
就在这紧张对峙的时刻，机场上空突然传来飞机的轰鸣声。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去——一架小型飞机正低空掠过机场，撒下无数传单。
白色的纸片如雪花般飘落，整个机场顿时陷入混乱。士兵们下意识地躲避，以为是什么攻击。
佐藤大怒：“怎么回事？那是谁的飞机？”
趁这短暂的混乱，顾魏猛地向魏若来使了个眼色，然后突然扑向按住周明的士兵。同一时刻，魏若来手中的手术刀飞出，精准地击中了佐藤持枪的手腕。
“走！”顾魏大喊，拉着周明向红十字专机方向跑去。
魏若来迅速捡起佐藤掉落的手枪，向天空连开数枪，制造更大混乱，然后紧随顾魏而去。
安德森也趁机挣脱了愣神的士兵，向他们汇合。
“上飞机！”安德森喊道，“我已经准备好了！”
他们冲向红十字专机，身后的子弹呼啸而至。魏若来回身还击，掩护其他人登机。
就在顾魏即将踏上舷梯的那一刻，一声枪响，他的身体猛地一震，鲜血从肩部涌出。
“顾魏！”魏若来惊呼，冲上前扶住他。
“快走...”顾魏咬牙道，脸色因剧痛而扭曲。
魏若来半扶半抱着顾魏，在安德森的帮助下登上飞机。周明最后一个冲上来，迅速关闭舱门。
“起飞！快起飞！”安德森向驾驶舱大喊。
飞机引擎轰鸣起来，开始在跑道上加速。日军的子弹打在机身上，发出可怕的撞击声。
魏若来将顾魏平放在座椅上，撕开他的衣服检查伤口。子弹穿过肩胛骨，血流如注。
“急救箱...”顾魏虚弱地说，“在...后舱...”
周明立刻跑去取来急救箱。魏若来手法熟练地为顾魏止血包扎，这一幕让安德森颇为惊讶。
“你学过医？”
“够用了。”魏若来简短回答，全部注意力都在顾魏的伤口上。
飞机剧烈颠簸着，终于脱离跑道，升入空中。透过舷窗，可以看到下方机场越来越小，日本士兵如同蝼蚁般四处奔跑。
他们成功了。
魏若来长舒一口气，瘫坐在顾魏身边的座位上，这才发现自己双手沾满鲜血，正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顾魏睁开眼，看着他，苍白的嘴唇微微上扬：“我说过...我们会一起到达香港的...”
魏若来握住他没受伤的手，轻轻点头。
在他们身后，周明和安德森相视一笑。然而，魏若来没有注意到，在周明那欣慰的笑容下，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样光芒。
飞机穿过云层，向着南方飞去。上海在身后渐渐消失，而前方的路途，依然充满未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