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魏，破晓时相见 第41章 晨间序曲

清晨的街道还笼罩在一层薄雾中，早起的摊贩刚刚支起摊位，蒸笼里冒出缕缕白气，带着面食的香甜。魏若来穿着那套略显宽大的银行制服，走在尚未完全苏醒的街道上，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另一个时空。

顾魏走在他身侧半步远的位置，穿着一件普通的深色长衫，戴着一顶礼帽，帽檐压得很低。两人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像同行者，又不会走散。

“前面路口分开。”顾魏的声音很轻，几乎被清晨的风声掩盖，“记住路线了吗？”

魏若来微微点头。他们在昨日的推演中已经反复确认过路线：从这个路口分开后，他将沿着四川中路直行，在第二个路口右转，穿过一条小巷，从汇丰银行的侧门进入。顾魏则会绕道南京路，在银行对面的咖啡馆观察接应。

晨雾中的上海别有一番韵味。黄包车的铃声清脆地响起，送报的少年骑着自行车在街道间穿梭，早点摊前已经有三两食客。这一切的日常景象，与魏若来此刻肩负的使命形成了奇特的对比。

在路口，两人默契地停下脚步。

“一小时后见。”顾魏说，目光在魏若来脸上停留了片刻。

“一小时后见。”魏若来回应。

分开后，魏若来按照计划路线前行。银行职员的制服让他并不显眼，这个时间点，确实有不少银行职员正赶着上班。他刻意放慢脚步，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普通的上班族。

街道两旁的梧桐树已经冒出新芽，在晨雾中若隐若现。魏若来注意到，越靠近银行区域，街上的行人越少，气氛也越发肃静。偶尔有穿着黑色制服的巡捕走过，锐利的目光扫视着街面。

他按照计划右转进入小巷。这条小巷他再熟悉不过，曾经无数次在午休时从这里抄近路去对面的面馆。巷子很窄，两侧是高耸的石库门围墙，墙头上偶尔探出几枝早开的桃花。

就在他即将走出小巷时，一个身影突然从拐角处闪出，险些与他撞个满怀。

“对不起...”魏若来下意识地道歉，却在看清对方时愣住了。

是他在汇丰银行的旧同事，张明远。

“魏...”张明远显然也认出了他，眼睛瞪得老大，“你不是已经...”

魏若来的心猛地一沉。千算万算，没算到会在这里遇到熟人。

“明远，”他迅速换上自然的笑容，“好久不见。”

张明远上下打量着他，目光中充满疑惑：“听说你出了意外，我们都以为...”

“说来话长。”魏若来保持着微笑，“我调去香港分行了，这次是临时回来处理些事情。”

这个解释似乎合情合理，张明远眼中的疑虑稍减：“原来如此。那你这是...”

“赶着上班。”魏若来看了一眼手表，“第一天回来就迟到可不好。”

张明远点点头：“确实，新来的日本经理很严格，迟到要扣钱的。”

日本经理？魏若来心中一动，但面上不动声色：“那我得赶快了。改天一起吃饭？”

“好，好。”张明远让开道路，“你快去吧。”

擦肩而过的瞬间，魏若来能感觉到张明远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这个意外相遇可能会带来麻烦，但他现在无暇多想。

走出小巷，汇丰银行那栋宏伟的新古典主义建筑赫然出现在眼前。花岗岩外墙在晨光中泛着冷峻的光泽，青铜大门紧闭，只有侧门开着，供员工进出。

魏若来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领带，迈步向侧门走去。

门卫是个陌生的面孔，正低头看着报纸。魏若来出示了顾魏为他准备的员工证，门卫随意地扫了一眼，便挥手让他进去。

踏入银行大厅的瞬间，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消毒水、旧纸张、还有那股金融机构特有的金属和金钱混合的味道。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高高的穹顶上悬挂着华丽的水晶吊灯，一切都和他记忆中的一样。

但也有些东西变了。大厅里多了几个穿着和服或西装的日本人在巡视，他们的目光锐利而警惕。墙壁上贴了些日文告示，角落里还摆着几盆不符合银行审美的盆栽。

魏若来保持着从容的步伐，向电梯间走去。他的办公室在三楼，而陈威廉的办公室在四楼。按照计划，他应该先回自己的办公室做做样子，再找机会上四楼。

电梯门缓缓打开，里面已经站了几个人。魏若来认出其中一位是信贷部的老王，便微微点头示意。

“魏经理？”老王显然也很惊讶，“听说你...”

“调去香港了。”魏若来接过话头，走进电梯，“临时回来处理些手续。”

老王“哦”了一声，眼神中仍带着疑惑，但没再多问。

电梯在三楼停下，魏若来走出电梯，沿着熟悉的走廊向前。地毯还是那条深红色的波斯地毯，墙壁上挂着的油画也原封未动，只是多了一面日本国旗，挂在原本挂着银行创始肖像的位置。

他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掏出钥匙开门时，他发现锁孔有些涩，显然很久没人用过了。

办公室内一切如旧，只是落了一层薄灰。桌上还放着他离开那天未看完的文件，钢笔也还搁在笔架上，仿佛时间在这里静止了。

他关上门，靠在门后平复了一下呼吸。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进来，在布满灰尘的桌面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

计划必须稍作调整。张明远的意外出现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他必须尽快行动。

轻轻拉开门缝，他观察着走廊的情况。这个时间，大多数职员刚刚到岗，正在整理办公桌、泡茶，走廊里人来人往。

他等待了片刻，看准一个无人的间隙，迅速闪出办公室，向楼梯间走去。

四楼的布局与三楼相似，但更加豪华。这里是高级管理人员的办公区，地毯更厚，灯光更柔和，空气中还飘着淡淡的雪茄香气。

陈威廉的办公室在走廊东侧。魏若来快步向前，同时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幸运的是，这个时间高级经理们大多还没到岗，走廊里很安静。

来到陈威廉办公室门前，他试着转动门把——锁着。这在意料之中。

他从口袋里掏出顾魏准备的万能钥匙，小心地插入锁孔。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魏若来迅速收起钥匙，假装在整理领带。脚步声渐近，是一个穿着和服的日本中年男子，由一位银行职员陪同。

“山本先生，您的办公室在这边。”职员恭敬地引路。

被称为山本的日本男子目光锐利地扫过魏若来，但没有停留。两人从他身边走过，转入另一条走廊。

魏若来松了口气，再次取出钥匙。这一次，锁应声而开。

陈威廉的办公室比他记忆中更加奢华。红木办公桌宽大厚重，墙上挂着名贵字画，角落里的留声机旁还堆着几张黑胶唱片。一切都保持着主人生前的样子，仿佛他随时会推门进来。

魏若来反手锁上门，径直走向办公桌。左手第二个抽屉，他回忆着陈威廉的习惯，手指在抽屉底部摸索着。

果然，有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细小缝隙。他用力一按，一个暗格弹了出来。

暗格很小，里面只放了几样东西：一枚印章，一把小巧的铜钥匙，还有一张折叠的纸条。

钥匙上刻着数字：3714。正是他们要找的那把。

魏若来小心地将钥匙放入内袋，然后展开那张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

“若见此条，吾命休矣。一切托付于汝。——陈威廉”

这行字让魏若来的手微微颤抖。陈威廉似乎预见到了自己的结局，甚至预见到了会是谁找到这个暗格。

他将纸条收起，正准备离开，门外突然传来了说话声和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有人来了！

魏若来迅速环顾四周，唯一能藏身的地方是那个高大的书柜后面。他刚躲好，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了。

“...必须今天之内整理完毕。”一个男人的声音，说的是日语。

“明白，山本先生。”另一个声音回应，听起来像是银行职员。

魏若来屏住呼吸，从书柜的缝隙中向外窥视。那个叫山本的日本男子正站在办公室中央，环视着房间。陪同的职员则站在门口，神情紧张。

“陈经理的东西都清点过了吗？”山本问。

“大部分已经清点，但有些私人物品还未来得及处理。”

山本走到办公桌前，手指轻轻划过桌面：“听说陈威廉有个习惯，喜欢在办公室里藏东西。”

职员的额头渗出汗珠：“这个...我不太清楚。”

山本冷笑一声，开始逐个拉开抽屉检查。魏若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暗格虽然隐蔽，但如果仔细检查，很可能会被发现。

就在山本的手伸向左手第二个抽屉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失火了！三楼失火了！”有人用日语大喊。

山本的动作顿住，皱眉看向门口：“怎么回事？”

“我...我去看看。”职员慌忙跑了出去。

山本犹豫了一下，也快步跟了出去。

机会！魏若来立刻从藏身处出来，小心地打开门缝观察。走廊里一片混乱，职员们纷纷向楼梯间跑去。

他混入人群，顺着人流向下走。在三楼转角处，他看见顾魏站在人群中，两人目光短暂交汇，顾魏微微点头。

原来这场“火灾”是顾魏安排的调虎离山之计。

魏若来随着人群来到一楼大厅，这里也已经乱作一团。烟雾从三楼飘下来，虽然不浓，但足以引起恐慌。

他趁乱向侧门走去，却在门口被一个声音叫住：

“魏经理！”

是张明远。他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你没事吧？听说失火了...”

“我没事。”魏若来保持镇定，“你怎么还在这里？不该去安全的地方吗？”

张明远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我...我有点担心你。”

这个解释听起来很牵强。魏若来注意到张明远的手一直插在外套口袋里，姿势很不自然。

“谢谢关心，但我得走了。”魏若来试图绕过他。

“等等。”张明远拦住他，“有件事我想告诉你...关于陈威廉的。”

魏若来的脚步顿住了。

张明远凑近一些，压低声音：“我知道他的一些事情...还有你的事情。”

这一刻，魏若来清晰地看见了张明远眼中的狡黠。这个人不是他曾经认识的那个单纯同事了。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魏若来冷静地回答。

“我想你明白。”张明远的手仍然插在口袋里，“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

魏若来的大脑飞速运转。张明远显然已经投靠了日本人，现在是在试探他。如果跟他走，后果不堪设想；但如果拒绝，可能会立即引发冲突。

就在他权衡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插了进来：

“明远，原来你在这里！”

顾魏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快走吧，火势好像变大了！”

他不由分说地拉住张明远的手臂，同时向魏若来使了个眼色。魏若来会意，立即转身向门外走去。

“等等！”张明远想要挣脱，但顾魏的手像铁钳一样牢牢抓着他。

魏若来没有回头，快步走出银行侧门，融入街道上围观的人群中。他听见身后张明远的叫喊声，但很快就被其他声音淹没了。

在约定的巷口，他停下脚步，平复着剧烈的心跳。口袋里的钥匙沉甸甸的，提醒着他任务的危险性。

几分钟后，顾魏也赶到了，气息微乱：“快走，他们很快会追来。”

两人迅速穿过小巷，在迷宫般的弄堂里穿梭。顾魏对这里的地形极为熟悉，带着魏若来左转右拐，很快就将银行的喧嚣抛在身后。

在一个安静的街角，他们停下脚步。顾魏警惕地观察着来路，确认没有被跟踪。

“钥匙拿到了？”他问。

魏若来点头，取出那把刻着3714的铜钥匙：“还有这个。”

他将陈威廉留下的纸条递给顾魏。顾魏看完，眉头微蹙：

“他果然预见到了一切。”

“张明远...”魏若来欲言又止。

“他已经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张明远了。”顾魏的语气带着一丝惋惜，“两个月前，他就被日本人收买了。”

这个真相让魏若来感到一阵心痛。在这个时代，忠诚成了最奢侈的东西。

“现在怎么办？”他问。

顾魏看了看怀表：“按原计划，去下一个地点。但我们得更加小心了。”

晨雾已经散去，阳光明媚地洒在街道上。但对于他们来说，危险才刚刚开始。

魏若来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感受着它的重量。这把小小的钥匙，不仅关系着任务的成败，更关系着无数人的命运。

而他和顾魏，必须在这条充满荆棘的道路上，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