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深处那间终年弥漫着沉水香与铁锈血腥混合气息的密室,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猪油。
秦王稷斜倚在冰冷的玄鸟王座上,指尖一枚玄铁指环缓慢地、无声地刮擦着扶手上一道深凹的青铜刻痕。
那刻痕,是八年前伊阙大捷后,他亲手刻下的“二十四万”。
“范叔,”
秦王的声音低沉,如同青铜编钟最底下那口蒙了尘的哑钟,
“寡人这口锅……炖烂了楚国的龟壳汤,油星子溅得满灶台都是。赵国那头老麋鹿,闻着味儿……蹄子也踏进锅里来了?”
他眼皮微抬,浑浊的眼珠里,倒映着下首那个穿着簇新锦袍、身形瘦削如竹的影子。
范雎(字叔)微微躬身,脸上那层常年敷着的、如同上好白瓷釉面的恭谨笑容纹丝不动。
他细长的手指捻着袖口一丝并不存在的褶皱,声音轻滑得像刚出油的蛇蜕:
“王上圣明烛照。赵国那头老麋鹿,廉颇,如今可是把上党那口山坳坳里的‘老汤锅’,捂得比寡妇的裤腰带还紧!
深沟高垒,乌龟缩头,任凭我大秦健儿在锅沿儿上敲锣打鼓,他就是不露头!
油盐不进!硬得……像块在冰窖里冻了八百年的陈年腊肉!”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极其细微、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弧度:
“不过嘛……腊肉再硬,架不住灶膛里火苗子旺。更架不住……有人嫌这腊肉塞牙缝,想换块嫩点的里脊肉尝尝鲜。”
秦王稷的指环停住了。
浑浊的眼珠里,一丝精光如同淬毒的针尖,骤然刺破沉滞:“哦?赵国那灶台上……有动静了?”
范雎的笑容更深了,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惬意:
“岂止是动静?简直是灶王爷打翻了醋坛子!赵王丹那小子,毛还没长齐,心气儿倒比天高!
嫌廉颇这老腊肉嚼着费劲,挡了他‘一锅烩天下’的宏图大梦!
整日里在邯郸的宫闱深处,抱着他那点‘纸上谈兵’的菜谱秘籍,口水都快流到脚面上了!
就盼着找个‘火候猛、下料狠’的愣头青厨子,好把他那锅‘速成霸王汤’给炖出来!”
他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在枯叶下爬行:
“王上,您说……咱是不是该……往赵国那灶膛里,再添把‘柴’?把那锅本就快熬干的‘老汤’……彻底烧糊?顺便……帮赵王挑块‘嫩肉’下锅?”
秦王稷的指环猛地一划!
在青铜扶手上刮出一道刺耳的金铁摩擦声!
浑浊的眼珠里,那点精光瞬间燃烧成燎原的野火!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破旧风箱鼓动般的、低沉而兴奋的嘶鸣:
“添!给寡人狠狠地添!把那块冻腊肉……给寡人架到火上烤!烤出油来!烤出脓来!寡人要看看……赵国这口锅底……到底糊成了什么德行!”
邯郸。
赵王宫。
鹿台暖阁。
暖阁里烧着昂贵的兽炭,暖意融融,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一股焦躁与压抑。
廉颇,这位须发皆白、脸上沟壑如同太行山褶皱的老将,身披着洗得发白的旧皮甲,如同一尊沉默的青铜古钟,矗立在巨大的羊皮舆图前。
舆图上,上党地区被朱砂重重圈出,密密麻麻的线条勾勒着山川沟壑,如同凝固的血脉。
“大王!”
廉颇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千锤百炼的、如同磐石撞击般的沉厚力量,震得暖阁四壁悬挂的丝帛微微颤动,
“秦军势大,如虎狼环伺!白起那厮,更是屠夫中的屠夫!我军唯有依托地利,深沟高垒,耗其锐气,断其粮道!
待其师老兵疲,粮草不济,方可寻隙击之!此乃万全之策!切不可……切不可被那‘速胜’的虚火迷了心窍!
贸然出击,如同以卵击石!是拿我赵国数十万将士的性命……去填那白起的万人坑啊!”
他布满老茧的手指,重重地点在舆图上代表长平关隘的位置,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万全?万全个屁!”
一声带着浓重鼻音、却异常尖锐的年轻嗓音猛地炸开!
如同热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
赵括!
一身崭新的、镶嵌着金线云纹的亮银锁子甲,衬得他面皮白净,眉眼间飞扬着一种近乎狂热的自信。
他几步冲到舆图前,一把推开廉颇那根如同老树虬枝般的手指,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蛮横!
“老将军!您这‘万全’之策,就是缩头乌龟的‘万全’!是坐以待毙的‘万全’!”
他指着舆图上秦军大营的方向,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廉颇脸上,
“秦军远来,粮草转运千里!如同悬丝!我军据守雄关,以逸待劳!
此时不主动出击,断其粮道,更待何时?!难道要等秦人吃饱喝足,磨利了屠刀,再来砍我们的脑袋吗?!”
他猛地转身,对着端坐在鎏金暖榻上、脸色阴晴不定的赵王丹,声音拔高,带着一种煽动人心的蛊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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