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昏迷了两天两夜。
这两天里,喵千岁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里间。换药、喂水、擦身,动作熟练得仿佛做了千百遍。陆郎中看在眼里,偶尔会叹口气,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默默把更繁杂的药材辨识工作揽了过去。
第三天清晨,沈砚终于醒了。
他睁开眼时,首先看到的是帐顶的青灰色纹路,鼻尖萦绕着熟悉的药香,还混着一缕极淡的甜意——是桂花。他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的手被人轻轻握着,暖意顺着指尖蔓延上来,驱散了伤口的钝痛。
转头望去,喵千岁趴在床边睡着了,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眉眼,手里还攥着块拧干的布巾。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像蒙上了层细纱。
沈砚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他想起黑风岭的厮杀,想起断箭穿透肩胛的剧痛,想起自己倒在血泊里时,脑子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竟是不知那盒野桂花她用了没有。
这个念头荒唐又突兀,却让他在昏沉中多了丝撑下去的力气。
他轻轻抽回手,动作极轻,生怕惊醒她。目光落在她颈间,银桂花叶在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像极了很多年前,他在江南水乡见过的那枚。
那时他还是个跟着师父学武的少年,在一家药铺外避雨,看到掌柜的女儿坐在门槛上,手里把玩着枚银桂花叶项链,笑得眉眼弯弯。后来药铺遭了兵祸,他再路过时,只剩下一片火海,那个带着银项链的姑娘,再也没见过。
原来不是没见过,是时隔多年,换了时空,换了身份,终究还是遇上了。
喵千岁动了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正好对上沈砚看过来的目光。他的眼神不再像从前那样冷冽,反而带着点她看不懂的复杂,像浸在水里的墨,浓淡交织。
“你醒了?”她连忙坐直身子,伸手去探他的额头,“烧退了,感觉怎么样?伤口疼不疼?”
她的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划过他的皮肤,像羽毛轻轻拂过。沈砚喉结动了动,低声道:“不疼。”
“怎么会不疼,”她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去倒温水,“箭头差点穿透骨头,能捡回条命就不错了。”
她的语气带着点责备,却掩不住关切,像极了小时候母亲唠叨他闯祸时的模样。沈砚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这药香弥漫的小铺,竟比他常年落脚的镖局更像个家。
喵千岁端来水,扶着他慢慢坐起身,在他背后垫了个软枕。他的动作牵扯到伤口,疼得闷哼了一声,额角渗出细汗。
“慢点。”她连忙按住他,拿出帕子替他擦汗,指尖不经意碰到他颈间的枫叶疤,动作顿了顿。
“小时候被狼抓伤的。”沈砚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在山里迷了路,被母狼追,差点没能回来。”
喵千岁有些惊讶,没想到这道疤背后是这样的故事。她想起陆时衍手臂上的烫伤,是刚进医院时,为了救一个打翻热水的小病人留下的。每个疤痕里,都藏着一段不寻常的经历。
“后来呢?”她递过水杯,好奇地问。
“被一个路过的老镖师救了,”他喝了口水,目光飘向窗外,像是在回忆,“他教我武功,带我走镖,把我从狼嘴里抢回来的命,又给了我活下去的本事。”
原来他并非天生冷硬,只是过早地见识了世间的险恶,不得不给自己披上铠甲。喵千岁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忽然觉得,他和陆时衍其实有几分像——都把柔软藏在坚硬的外壳下,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想要守护的东西。
“这次去北边,押的是什么镖?”她轻声问。
沈砚沉默了一下,道:“是一批赈灾的药材,官府委托的,耽误不得。”
难怪他拼了命也要护住。喵千岁心里了然,拿起旁边的药碗:“该喝药了。”
汤药很苦,沈砚却面不改色地喝了下去,眉头都没皱一下。喵千岁早就备好了蜜饯,递了一颗到他嘴边:“含着这个,能好点。”
他下意识地张嘴接住,甜意瞬间在舌尖蔓延开来,冲淡了药味。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睫毛很长,眼神清澈,他忽然想起昏迷时抓住的那只手,温暖又踏实。
“你好像……很会照顾人。”他低声说。
喵千岁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以前照顾过别人。”
照顾过那个总是忙到忘记吃饭的医生,照顾过那个会绕着她撒娇的小姑娘,照顾过鬓角染霜却依旧温柔的老人。那些漫长的岁月,那些琐碎的日常,早已把“照顾”刻进了她的骨子里。
沈砚没再追问,只是含着蜜饯,看着她收拾药碗的背影,心里那片冰封的角落,似乎有暖流悄悄淌过。
接下来的日子,沈砚在药铺养伤。他话不多,却总爱坐在窗边,看着喵千岁在药柜前忙碌的身影,看着阳光落在她颈间的银桂花叶上,眼神变得越来越柔和。
有时喵千岁会拿着药书问他认不认识山里的草药,他总能说出很多她不知道的习性,甚至会画出草药的样子,笔触竟意外地细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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