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绘 第39章 饲罪以光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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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已不复存在。

曾经的光明净土，此刻化作一片无边无际的焦黑废墟。断裂的云廊倾颓，崩坏的神殿化作齑粉，圣洁的河流蒸干见底，只余下扭曲的残骸与凝固的圣血。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灰烬与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昔日萦绕的圣歌早已被死寂取代。

目之所及，尽是毁灭。

黑色的雪，纷纷扬扬地从破碎的天穹落下。那不是真正的雪，而是天堂法则崩坏后，混合着无数天使残骸与逸散圣光的灰烬，冰冷，死寂，带着一种终极的虚无。

在这片毁灭的景象中央，矗立着一座由神骸、断刃与破碎圣器堆积而成的狰狞王座。

道半缘斜倚在王座之上。

她的黑色长裙已被神血浸透，湿漉漉地贴在她身上，更显身形消瘦如鬼。那柄缠绕着地狱之火的魔刃斜插在王座旁，刃口翻卷，饮饱了神圣之血。她的断臂处，魔能依旧在翻涌，却透着一股盛极而衰的疲态。

御阶之下，亿万魔军寂静无声，它们匍匐在焦土之上，等待着它们君主的下一步指令，眼神中充满了狂热的敬畏与未褪的嗜血。

她做到了。

踏碎天堂之门，焚尽伪神之座。用圣徒之血染红了阶梯，用上帝之颅……（她脚下，那颗散发着最后微光的头颅已被踩得碎裂）……盛装了复仇的烈焰。

自此，世间再无天堂。

万籁俱寂，唯有黑雪落下的簌簌声。

道半缘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猩红的眼眸扫过这片由她亲手缔造的终极毁灭。没有胜利的狂喜，没有宣泄后的满足，那双眼底，只有一片更深、更冷的……空茫。

复仇结束了。

然后呢？

她微微动了一下，目光落在王座之下，那一片被特意清理出来的、相对洁净的空地上。

那里，躺着锦书。

或者说，是锦书留下的躯体。

被圣烬覆盖，被“安息礼赞”净化后的身躯，呈现出一种易碎的洁白。她双目紧闭，面容是一种脱离所有痛苦的、近乎圣洁的平静。心口的创痕依旧可见，却不再有光芒闪烁，仿佛所有纷争终于在她体内平息。

她安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只是睡着了，在这片她曾誓死守护、最终却因她而彻底毁灭的国度废墟里。

道半缘从王座上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踉跄。她一步一步地走下由神骸铺就的阶梯，走向那具冰冷的躯体。

魔军无声地分开道路，低下头颅。

她走到锦书身边，缓缓跪坐下来。黑色的雪落在她的发间、肩头，也落在锦书苍白的面容上，黑白分明，刺目惊心。

她伸出那只仅存的手，指尖颤抖着，极其轻柔地拂去锦书脸上的灰烬与落雪。触手所及，是一片冰冷的、毫无生气的僵硬。

同殇咒早已失效。

项圈也已断裂。

她再也感受不到她的任何一丝痛苦，任何一丝气息。

彻底的……虚无。

“锦书……”

她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风箱，干涩得挤不出一丝情绪。

“你看……我为你……报仇了。”

她环视着周围这片死寂的废墟，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

“再也没有……谁能伤害你了……再也没有……谁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了……”

她低下头，额头轻轻抵在锦书冰冷僵硬的额头上，如同她们在地下室最后那段扭曲时光里曾做过的那样。

只是，再也没有了呼吸交融，再也没有了细微的颤栗，再也没有了那双盛满痛苦与悲哀的蓝色眼眸的回望。

只有冰冷。

死一样的冰冷。

那股支撑着她从地狱杀上天堂、焚尽一切的疯狂恨意，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露出底下早已被掏空、千疮百孔的内里。

她得到了什么？

一片废墟。

一具冰冷的遗体。

和一个……再也没有她的永恒。

“你说……”她低声呢喃，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这样……你就能解脱了吗？”

“这样……你就能……安心了吗？”

没有人回答。

只有黑雪无声飘落。

良久，她缓缓抬起头，眼中那最后一点猩红也彻底黯淡下去，变回一种近乎纯粹的、深不见底的漆黑。她看着锦书平静的睡颜，忽然极其轻微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无尽的疲惫与嘲弄。

“可是……我呢？”

她轻声问。

“你让我……怎么好好活着？”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猛地抬手，插在一旁的魔刃发出一声悲鸣，骤然飞入她手中！

没有丝毫犹豫。

她反手执刃，将凝聚着最后魔能的锋锐刃尖，对准了自己的心口——那是同殇咒最后传来剧痛的地方，也是……所有爱恨痴缠最终汇聚的地方。

“你总是这样……自作主张。”

最后一句低语消散在风中。

她用力将魔刃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噗——”

利刃穿透皮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

漆黑的、浓稠的血液缓缓从伤口溢出，染透了衣襟。

她身体猛地一颤，随即缓缓软倒，伏在了锦书冰冷的胸前。魔刃在她身后微微颤动，最终与她周身最后散逸的魔能一同，化作细碎的黑尘，飘散开来。

亿万魔军感应到君主生命的消逝，发出震天动地的悲鸣嘶吼，却无一人敢上前。

黑色的雪，越下越大，温柔地覆盖住相叠的两人，覆盖住天堂的废墟，覆盖住这场持续了太久太久的、绝望而扭曲的痴缠。

最终，万籁俱寂。

唯有雪落无声。

半缘修道半缘君。

血海无岸恨作舟。

终得雪覆天堂烬，

冢前同眠万古休。

（第四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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