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云的问题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块,在夕颓心间激起层层涟漪。她眼中翻涌的悲愤与恨意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深的戒备与权衡。那本名册是她十年忍辱负重的根源,是她复仇的依凭,也是能掀起朝堂巨浪、引动杀身之祸的惊雷。
她凝视着高云,试图从这位年轻女刑官冷静的眼眸深处,分辨出其中有多少是出于刑官的职责,有多少是出于个人的公义,又有多少……是值得托付性命的信任。
房间内陷入一种微妙的僵持,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交织。窗外,白日的光线渐渐变得柔和,已是午后时分。
良久,夕颓似乎下定了决心,眼中的冰霜融化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她站起身,走到房间内侧一个看似普通的衣柜前,伸手在柜顶摸索片刻,指尖触到一个极其隐蔽的机括,轻轻一按。
“咔哒”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她移开挂在最外侧的几件普通衣裙,露出了衣柜内侧一块可以活动的背板。掀开背板,里面是一个小小的、深不见底的暗格。
高云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她的动作,心中微凛。这沉鱼阁内,果然处处玄机。
夕颓从暗格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那油布边缘已经有些磨损,颜色发暗,显然时常被取出摩挲。她捧着它,如同捧着族人的亡魂和自己的性命,走回高云面前,将其轻轻放在矮几上,就放在那几粒“魂牵”香屑的旁边。
“这就是那本名册。”夕颓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献祭般的沉重,“高大人,我不知将此物交予你,是能为我木家、为西南使团一百三十七条冤魂讨回公道,还是……会将我们两人都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高云没有立刻去碰那油布包裹。她能感受到夕颓话语中的孤注一掷与深藏的恐惧。她抬眼,目光锐利而坦诚:“夕颓姑娘,我高云入刑部,为的是律法公正,求的是真相大白。若此案真如你所言,牵扯如此巨大的冤情与阴谋,我必竭力追查,还亡者一个公道。但你也需知晓,一旦踏上此路,便再无回头可能,前方或许是雷霆风暴。”
夕颓惨然一笑,那笑容里带着无尽的苍凉:“我从十年前那个夜晚起,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高大人,我别无选择,只能……信你一次。”
高云深吸一口气,终于伸出手,解开了那油布包裹。
一层,两层……当最后一层油布被掀开,一本薄薄的、封面被大片深褐色污渍浸透的册子显露出来。那污渍干涸发硬,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是早已凝固的血迹,浓郁的血腥气仿佛穿透了时光,与那“魂牵”的异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气味。
册子的纸张已经泛黄发脆,边缘卷曲。高云极其小心地翻开第一页。上面是用西南少数民族文字和汉字并列书写的名单,字迹因血迹的浸染而有些模糊,但依旧可以辨认。
一个个名字,一行行官职,后面甚至简略标注了在屠杀中所扮演的角色——“外围警戒,负责灭口”、“抢夺财物,焚尸灭迹”、“接应掩护,伪造现场”……触目惊心!
高云的目光快速扫过,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张奎、李贵、王禄的名字赫然在列,正如夕颓所言,只是处于名单中下游的位置。而越往上,名字代表的权势就越令人心惊!其中,她看到了几个现任的、位高权重的官员名字,甚至看到了……刑部侍郎,陈明远!她的顶头上司!
她的指尖微微发凉。这不仅仅是一份名单,这是一张盘根错节、覆盖在朝堂之上的巨大黑网!而十年前那场所谓的“盗匪袭击”,根本就是一场精心策划、里应外合的屠杀!
她强压下心头的震惊,继续翻看。在名单的最后一页,附着几行略显潦草、似乎是仓促间写下的字迹,看墨色与前面不同,应是后来添加:
“陈明远为主谋之一,贪图秘方,欲献于某贵人以求进身之阶……使团护卫队长赵磐被其收买,于酒水中下药……事后,赵磐得重金,远走他乡,疑似隐于西北……”
高云合上册子,久久无言。房间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真相的重量,远超她的想象。这不仅仅是为夕颓复仇的案件,这更是一桩足以震动国本、牵扯无数人头的惊天大案!
“你……看到了。”夕颓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紧紧盯着高云的脸,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现在,高大人还认为,仅凭刑部律法,能还我族人公道吗?”
高云抬起眼,目光深沉如夜。她没有直接回答夕颓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接下来,原本打算如何?按照名单,一个个杀下去?”
夕颓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决绝:“是。只要我还活着,只要名单上还有名字未勾销。”
“然后呢?”高云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杀光他们,然后你自己也被通缉、被处死?让这血海深仇,最终以你的死亡画上句号?让这真相,永远埋藏在杀戮与谎言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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