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潘出了仓库,追上青山,擦了擦一头的汗。
“老六兄弟,你的货真能到?”
“放心吧,我说能到就一定能到,现在是送你回去还是在市里住下?”
“我,我要回了,你们这事,我可不敢掺合了。麻烦老六兄弟送我一趟!”
“行,那我送你回去!”
吉普车灯刺破夜色,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颠簸前行。驾驶室里,老潘瘫在副驾上,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刚跑完一场马拉松,额头的冷汗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油光。他几次想开口,喉咙却像被砂纸堵住,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咕哝声,最终化作一声悠长又带着颤音的叹息。
“老六兄弟……”他终于挤出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大嘴哥那人……”他没说下去,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飞掠而过的、被夜色扭曲的枯树黑影,仿佛那些影子随时会扑进车窗。
青山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搭在车窗沿上,指间夹着的烟头在疾风中明灭不定,拉出一条细长的红色轨迹。他的侧脸在仪表盘幽微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冷硬,轮廓分明,没有任何多余的波动。
“怕了?”青山的声音不高,甚至比引擎的轰鸣还轻,却清晰地钻进老潘耳朵里,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老潘猛地一哆嗦,连忙摆手,动作幅度大得差点打到车门:“不不不!不是怕!是……是谨慎!对,谨慎!大嘴哥的名头,道上谁不知道?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五万块啊!他眼睛都不眨就亮出来了……我是担心,万一……万一货……”他咽了口唾沫,干涩的喉咙发出“咕”的一声响,剩下的话又卡在了嗓子眼。他不敢说下去,怕一语成谶,更怕触怒身边这个同样深不可测的年轻人。
“没有万一。”青山打断他,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他弹了弹烟灰,灰白的碎屑瞬间被风卷走,消失无踪。“我说能到,就一定能到。”他顿了顿,目光依旧直视着前方的黑暗道路,“你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回去睡个好觉。今天的事,烂在肚子里,对谁都别提一个字,包括你那帮‘兄弟’。记住了?”
他的声音并不严厉,甚至没什么起伏,但那股不容置疑的笃定和隐含的警告,却让老潘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记、记住了!绝对烂肚子里!打死也不说!老六兄弟你放心!”他下意识地又擦了擦额头的汗,感觉后背的冷汗已经把衣服都浸透了,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又冷又腻。
车子在沉默中又行驶了一段,引擎的轰鸣成了唯一的背景音。夜色似乎更厚重了,能见度低得只能勉强看清车头前几米的路面,两侧是无尽的、被黑暗吞噬的旷野。老潘缩在座位上,神经质地搓着手,试图驱散那股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他偷偷瞄了一眼青山,那张年轻却写满沉稳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刚在仓库里经历的那场无声的刀光剑影,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梦。
“到了。”青山的声音打破了沉寂。车子在一个岔路口缓缓停下,车灯照亮了前方一条更窄、更泥泞的小路,那是通往老潘那个柳树沟镇子的方向。
老潘如蒙大赦,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推开车门,一股冰冷的夜色瞬间涌了进来。他站在车外,对着驾驶室的青山连连作揖,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谢、谢谢老六兄弟!太谢谢了!你路上……路上千万小心!明天晚上……我……”
“不用你。”青山淡淡地截断他的话,甚至连头都没偏一下,“回去,做你自己的事儿,这两天,别出来晃。”
“哎!哎!好!好!”老潘忙不迭地应着,不敢再多说一个字,转身深一脚浅一脚地踏上那条通往自家方向的小路,佝偻的背影很快就被浓浓的黑暗吞没。
青山看着后视镜里消失的人影,直到完全看不见,才重新挂挡。他没有立刻踩下油门,而是静静地在原地停了片刻。引擎低沉的轰鸣在死寂的旷野中异常清晰。他摸出烟盒,又点了一支,深吸一口,辛辣的烟雾在肺里转了一圈,才缓缓吐出。白色的烟气和夜色纠缠在一起,难分彼此。
后视镜里,除了翻滚的黑暗,空无一物。但青山的眼神却锐利地扫过镜子,又扫过两侧的车窗,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那些影影绰绰的黑暗轮廓上短暂停留。远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点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抿了一下,随即松开。烟头在指间捻灭,丢出窗外。引擎发出一声低吼,吉普车猛地向前一蹿,轮胎卷起泥泞,再次义无反顾地扎进了前方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之中,只留下两道短暂的车辙印。
他需要一个地方,一个明天夜里能镇得住场子、进可攻退可守的地方。大嘴哥的仓库不行,那是龙潭虎穴。随便找个野地更不行,那是自寻死路。他需要的是某种……既足够空旷便于观察四周动静,又暗藏复杂地形能提供掩护和退路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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