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刺眼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进来,让刚从昏暗里走出的陈小丽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抬手挡在额前。她身上的蓝布褂子皱巴巴的,沾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污迹,头发也有些蓬乱,几天没洗的样子,脸色是那种久不见天日的苍白,嘴唇干裂起皮。
她站在派出所门口,被阳光晃得有些晕眩,脚步虚浮,仿佛踩在棉花上。身后跟着出来的,是那几个蓝制服,也没好到哪里去,蔫头耷脑,像被霜打过的茄子,身上的蓝制服也失去了往日的挺括,灰扑扑的。
陈小丽的目光茫然地在派出所空荡荡的院子里扫了一圈,带着一种刚从禁锢中解脱出来的恍惚,以及深重的疲惫。那眼神空落落的,没什么焦点,像是在确认自己真的出来了,又像是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她轻轻吁了一口气,很轻,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细微颤抖,然后拖着步子,慢慢地朝院外挪去。蓝制服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半步远的地方,众人都没说话,只有鞋底蹭在滚烫泥地上的声音。
派出所的值班室里,陈海生隔着窗户玻璃,叼着烟,默默地看着那两人一前一后、失魂落魄地走出大门,融入外面白晃晃的日头里。
他缓缓吐出一口烟,烟雾缭绕中,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送走了两个再普通不过的访客。
陈小丽出来的第一件事情当然是去找那吴大松了,具体是什么情况,这几天她在里面是完全不清楚。
“你们先回市场,我去找吴主任。”陈小丽冲身后几个蓝制服说了一,句就奔供销社而来。
白晃晃的日头晒得人发晕,空气里浮动着尘土的味道。陈小丽拖着步子,沿着镇子边上那条尘土飞扬的土路往供销社方向走。
从供销社后门进去,悄悄到了吴大松办公室门口。一眼就看见吴大松正在抽烟,眉头拧成疙瘩。一抬头,就看见陈小丽站在门外,陈小丽也看见了他。她停住脚,就那样直挺挺地站着,蓝布褂子上沾着灰,头发乱糟糟地贴在汗湿的额角,脸色白得像纸。
他赶紧站起来,脸上习惯性地想挤出点笑,可那笑还没成形就僵在了脸上,比哭还难看。他看着陈小丽那副模样,几天不见,人瘦脱了形,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站在那里摇摇晃晃,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小丽,快坐,这几天受苦了。”
“吴主任,这到底是咋回事儿,你给我说说呗。”
吴大松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又觉得嗓子眼发干发紧。他下意识地抓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咕咚灌了一大口凉茶,茶水顺着嘴角流下一点,洇湿了胸前的衣襟也浑然不觉。放下缸子,那搪瓷底儿磕在木头桌面上,“哐”的一声闷响,在这死寂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抹了把嘴,眼神躲闪着,不敢看陈小丽那双直勾勾、带着疲惫和不解的眼睛。那眼神像针,扎得他浑身不自在。
“坐,坐啊小丽,站着干啥……”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干涩,指了指旁边那张蒙着灰的木头凳子。
陈小丽没动,依旧直挺挺地杵在那儿,像根钉在地上的木桩,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显示她还在喘气。几天不见,她瘦得颧骨都突出来了,眼窝深陷,里面盛满了浑浊的困惑和一种被抽干了力气的茫然。
“吴主任,”她的声音不高,带着点沙哑,却异常固执,“你甭让我坐了。我就想知道,到底咋了?我们几个,又是咋回事?好端端的,咋就……咋就进去了?”她顿了顿,似乎想压下喉咙里的哽咽,“里头啥都不知道,就干耗着……你告诉我,这到底唱的哪一出?”
吴大松被她问得心头发慌,额角又开始沁出细密的汗珠。他烦躁地抓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划火柴的手却有点抖,划了两下才点着。深深吸了一口,烟草的辛辣味呛得他咳嗽起来,脸憋得通红。
“咳……咳咳……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烟雾缭绕中,他脸上的表情更显复杂,混杂着后怕、烦躁和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小丽啊,这事儿……不是冲你的。”他终于开口,声音像是从烟嗓里挤出来的,“是冲我来的,我得罪了人……没错。所以……这事已经过去了……没事了,你们继续正常经营就行了!”
他猛地又吸了一口烟,语速很快,像是在背诵一篇仓促准备好的稿子,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烟头,烟灰簌簌地掉在桌上:“你们……你们几个就是受了点池鱼之殃。没办法,人家按规矩办事,调查嘛!委屈是委屈了点,可……可这结果总算不错,货有些损耗,不过没关系,就当是破财免灾了,人也没事,这不都好好的出来了吗?”他努力想挤出一个宽慰的笑容,但那笑容在陈小丽苍白的脸孔映衬下,显得格外虚伪和无力。
陈小丽听着,眉头越皱越紧。吴大松这番话,听起来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明白。
“得罪了谁?”她低声问了一句,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信,“新林这小地方,还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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