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开着吉普车,一路慢慢摇到市里,这时节,路是真难走。
吉普车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颠簸,车轱辘碾过没化尽的积雪,混着冰碴子的泥浆甩得老高。
何平方这一倒,5号市场这块地方,立刻就成了一锅烧开的滚水,没了盖儿。原先老何压着的那帮人,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吉普车吭哧吭哧爬上一个坡,发动机的声音在空旷的野地里显得格外吃力,终于拐上稍微平整些的砂石路,颠簸稍减,但风更大了。路两旁光秃秃的杨树被吹得呜呜作响,像是鬼哭。
还是先住进国营宾馆吧,来之前已经在林场开好介绍信了,这老熟人了,很快就办理好了入住登记。
青山在国营宾馆那间弥漫着淡淡霉味和消毒水气味的房间里待到天擦黑。窗外风声凄厉,刮得窗框格格作响。
他换上一身半旧但厚实的深色棉袄棉裤,脚上是硬邦邦的劳保棉鞋,又把一顶狗皮帽子低低压在眉棱上,再戴上口罩,几乎遮住了半张脸,这打扮和大街上的人完全一样,很有欺骗性。
5号市场离宾馆不远,隔着两条街。白天人声鼎沸的喧嚣早已散尽,只剩下风卷着地上的碎纸、烂菜叶和冻硬的垃圾打着旋儿。几盏昏黄的路灯有气无力地亮着,光线被浓稠的黑暗和飞舞的雪沫子吞噬了大半,只能勉强勾勒出一些轮廓的黑影,像一群蹲伏的怪兽。
青山没走正门,那里肯定有人盯着。他绕到市场侧面,沿着一条堆满积雪和冻硬垃圾的小巷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摸。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杂着冻猪肉、烂菜帮子、尿臊和劣质煤烟的味道,冰冷刺鼻。他紧贴着冰凉的砖墙,像一道无声的影子,每走几步就停下来,侧耳倾听。
青山来了5号市场多次,他要靠近那个手表摊位那边探一探消息。
市场深处黑得像是泼了墨,只有远处几个零星摊位上挂着的马灯,在风里晃荡,投下鬼影般摇曳的光晕。青山贴着墙根,像壁虎一样无声地移动,每一步都踩在松软的雪壳上,尽量不发出“咯吱”声。
手表摊的位置他记得很清楚,就在市场靠里、一排卖杂货的摊子中间。青山在一个堆满空柳条筐的角落停下,蹲下身,把自己缩进更深的阴影里,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手表摊的方向。
摊位空着。那张熟悉的、铺着深蓝色绒布的长条桌子还在,但上面空空荡荡,连个表壳子都没剩下。桌子腿旁边,雪地被踩得一片狼藉,几道深深的拖拽痕迹触目惊心,一直延伸到旁边黑黢黢的巷子口。
就在这时,手表摊旁边那个卖针头线脑的杂货摊后面,阴影动了一下。一个穿着臃肿棉大衣、戴着大棉帽子的男人从暗处踱了出来,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半张脸。他慢悠悠地走到老莫的摊位前,像是随意地踢了踢地上的雪,又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圈,扫过每一个可能藏人的角落。
青山屏住呼吸,把身体又往筐堆里缩了缩,只留下一条极窄的视线缝隙。越来越近了,青山这时候看清了,虽然脸被遮住了大半,但青山确定此人正是徐大庆,后面还跟着两个手下。
徐大庆走到摊位后一个不起眼的、被破旧门帘遮挡的小门洞前,看似随意地用脚尖在雪地上划了两下,又用鞋跟磕了磕冻硬的土墙根。门帘微微动了一下,从里面掀开一条缝,昏黄的光线泄出片刻又熄灭。徐大庆迅速侧身闪了进去,门帘落下,一切恢复死寂,仿佛刚才只是风刮过。
青山像一块冻在阴影里的石头,纹丝不动。寒风卷着雪沫子抽打在脸上,他连眼睫毛都没颤一下。耳朵却像最灵敏的捕兽夹,捕捉着门帘后那方狭小空间里漏出的、压得极低的声响。
门帘后是个堆满杂物的狭窄过道,尽头连着个巴掌大的小隔间。一盏煤油灯豆大的火苗在桌上跳动着,映着老莫那张沟壑纵横、此刻却绷得铁青的脸。他坐在一个倒扣的木箱上,棉袄领子竖着,几乎埋住了下巴,身边以往一直跟着他身边的几个弟兄不见了踪影。
“风紧,”徐大庆一进来就摘下大棉帽子,露出光溜溜的脑门和一双布满血丝、警惕如困兽的眼睛,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何老大栽了,这地方,一天都待不住了!”
老莫没吭声,布满老茧的手指神经质地敲着膝盖。桌上,一个鼓鼓囊囊、沾着油污的帆布包敞着口,里面是几摞用橡皮筋扎好的大团结。
“钱,都在这儿了,货在仓库。”老莫的声音干涩,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抖,“按之前说好的,你三我七。钱你点点。”他把帆布包往徐大庆那边推了推。
徐大庆一把抓起帆布包,动作粗鲁地掂量了一下重量,他的目光像钩子一样钩在老莫脸上:“光这点钱?老莫,你他妈糊弄鬼呢?何老大的钱可都在你这儿压着!现在火烧眉毛了,你还想掖着藏着?”
老莫的脸皮抽搐了一下,眼神躲闪:“大庆,话不能这么说。那些货现在根本出不了手!带着它们跑,不是找死吗?钱你拿着,够你跑路安顿了。这些货找个地方埋了,等风头……”他说的埋是藏起来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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