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之殇 第44章 宫道相遇：允堂邀兄共赴宁寿宫

允堂心满意足地溜出了御书房沉重的门扉。

御书房里残留的点心甜香被抛在身后，迎面扑来的是初夏午后微带燥热的宫苑空气。

父皇吃了！太子哥哥也吃了！还夸他灵巧！小家伙心里美得直冒泡，脚步也越发轻快，蹦跳在长长的宫道上移动，朝着皇祖母居住的宁寿宫方向前进。

刚绕过一道开满了粉白蔷薇的花墙，前方不远处的岔路口，两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六哥！十一哥！”允堂眼睛一亮，立刻扯开小嗓子欢快地喊了起来，迈开小短腿，噔噔噔地冲了过去。

正并肩走着的六皇子南承珉和十一皇子南承阳闻声停下脚步。南承珉身量已见抽条，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锦袍，眉目清朗，气质温和沉静，已有几分少年郎的持重。

他身边的南承阳穿着一身活泼的杏子黄锦袍，两人看见是他们最活泼的十五弟允堂，脸上都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允堂？”南承珉看着允堂跑得小脸红扑扑，额发微湿的样子，温声问，“跑这么急做什么？”

允堂在两人面前刹住脚步，小胸脯还微微起伏着。

“我让御膳房陈师傅新做的点心，叫‘空心黄金酥’，可香可脆了！我还让人给你们俩宫里也送了一份呢！你们没收到吗？”他乌溜溜的大眼睛疑惑地在两位哥哥脸上扫来扫去。

南承珉和南承阳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

南承珉道。“我和十一弟刚从南书房出来，正准备各自回宫呢，还没回去，自然没见到。”

“是啊十五弟，”南承阳接口。

允堂一听，小脸立刻垮下一点，有点小懊恼。

“啊？你们还没吃到啊？那……”他看了看两位兄长，大眼睛灵活地转了转，“没关系！皇祖母那里肯定还有好多！我让陈师傅做了好大好大一锅呢！要不你们跟我一起去祖母那儿吧！正好尝尝！”

南承珉闻言，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他素来喜欢这个活泼机灵的幼弟，也乐意陪他去看望皇祖母。

他点点头。“也好，许久未给皇祖母请安了。”说着，他侧身对身后跟着的一个穿着淡绿宫装、面容沉静的宫女吩咐道。

“绿漪，你回永春宫一趟，禀告母妃，我去宁寿宫给皇祖母请安，稍后就回。”

那名叫绿漪的宫女恭敬地福身应下。“是，殿下。”

随即转身，步履轻盈而迅速地朝着永春宫的方向去了。

南承阳身边也跟着一个年岁稍长的宫女和一个伶俐的小太监。他学着六哥的样子，也对那宫女道。

“青兰，你也回去告诉母亲一声，我去皇祖母那儿！”

青兰恭敬应下。

“奴婢遵命。”

“好啦！走吧！”允堂见两位哥哥都安排好了，立刻高兴起来，像个领队的小将军，继续往宁寿宫方向前进。

南承珉和南承阳一左一右跟在他身边。

…………

宁寿宫

正殿内，光线透过高敞的雕花窗棂，在地面投下大块大块的光斑。

太后林氏，年逾花甲，头发已见花白，整齐地梳成一个简单的圆髻，簪着两支素雅的玉簪。她穿着家常的深紫色团福纹常服，靠坐在铺着厚厚软垫的紫檀木圈椅上，腿上盖着一条薄薄的绒毯。

此刻，她正微微侧着头，听一个穿着藕荷色宫装、梳着双丫髻的少女说话。那少女约莫十四五岁，是她的娘家侄孙女林雅宁。

“……昨儿个内务府送来的新茶，说是南边刚贡上来的雨前龙井，我尝着倒比去年的更清香些。太后您尝尝？”雅宁声音轻柔，正捧着一盏刚沏好的茶，小心翼翼地奉到太后面前。

太后接过茶盏，还未送到唇边，殿外就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充满活力的脚步声，还夹杂着孩童清脆的说话声。

“祖母！祖母！堂堂来啦！好吃的点心您吃了没！”允堂那标志性的欢快嗓音率先穿透了殿内的宁静。

太后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眼中掠过一丝无奈，更多的却是纵容的笑意。她将茶盏轻轻放回旁边的小几上，抬眼望向殿门方向。

果然，下一刻，允堂的小身影就出现在门口。他抱着那个对他来说过于沉重的描金食盒，小脸跑得红扑扑的，额发都汗湿了几缕贴在额角，乌溜溜的大眼睛一进殿就准确的看到了皇祖母，脸上绽开一个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容。

“皇祖母！”允堂脆生生地喊着，噔噔噔往里跑。他身后，南承珉和南承阳也紧跟着走了进来，规规矩矩地行礼。

“孙儿承珉给皇祖母请安。”

“孙儿承阳给皇祖母请安。”

太后看着鱼贯而入的三个孙儿，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目光慈和地扫过他们，最后落在允堂身上。

“都起来吧。堂堂，你这又是弄了什么新鲜花样？祖母还没吃，这不就等着你过来，老远就听你嚷嚷‘好吃的’。”

“祖母，那是我让陈师傅新做的点心！叫‘空心黄金酥’！可好吃了！父皇和太子哥哥都吃了，都说好吃！我特意让人给您送来的！”

他一边说，一边迫不及待地就要去掀盖子。

“慢点儿，小祖宗！”太后身边侍立的苏嬷嬷笑着上前，动作麻利地接过了允堂手里的食盒，“瞧您这一头汗，先喘口气儿。”她将食盒稳稳地打开盖子。

随着盒盖掀开，一股比允堂身上带来的更浓郁、更霸道的甜香和油炸焦香弥漫开来，迅速盖过了殿内原本的檀香药草气息。

那满满一盒金灿灿、圆鼓鼓的小球挤在一起，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和热气。

身旁的林雅宁也好奇地探过头来，清澈的眸子里满是惊奇。

“堂堂，这是你这次琢磨出来的？”

“嗯！”允堂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自豪，“就是我！今天练骑马的时候想到的！祖母您快尝尝！”他急切地催促着，小手指着食盒里最大最圆的一个，“这个！这个看着最好！”

苏嬷嬷会意，立刻用银筷夹起一个尚有余温的空心黄金酥，小心地放在一个精致的白玉小碟里，奉到太后面前。

太后看着碟子里那金灿灿的小球，伸出带着翡翠戒指的、保养得宜的手，拈了起来。

入手轻飘飘的，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带着探究和好奇，将那小球送到唇边，轻轻咬下。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在安静的殿内格外清晰。酥脆到极致的外壳应声而碎，内里果然空空如也，浓郁的奶香、麦香混合着油脂被高温激发的焦香，以及恰到好处的甜味，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

这口感轻盈、酥脆、香甜，与寻常那些或软糯或甜腻的点心截然不同。

太后咀嚼着，那双阅尽千帆的沉静眼眸里，也缓缓流露出一丝清晰的讶异和满意。她慢慢咽下，点了点头。

“嗯……果然新奇。外酥脆，内里空灵，甜而不腻，奶香浓郁。堂堂，你这小脑袋瓜里，倒真能琢磨出些门道来。”

允堂一听皇祖母也夸好吃，顿时乐得见牙不见眼。

“皇祖母喜欢就好！您多吃点！还有很多呢！”

这时，南承阳已经忍不住了，他凑到食盒边，眼巴巴地看着里面金灿灿的点心，又看看太后，小声央求。

“皇祖母……承阳也想尝尝十五弟的点心……”

太后看着孙子那副馋样，慈爱地笑了。

“好，好，都尝尝。苏嬷嬷，给承珉、承阳、雅宁都拿些。”她又看向允堂，“堂堂，你捣鼓出来的好东西，你自己也再吃一个。”

苏嬷嬷连忙应下，用银筷给几位小主子分点心。南承珉接过点心，斯文地道了谢，才小口品尝，眼中也流露出新奇和赞赏。南承阳则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嘴塞得鼓鼓囊囊，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

“好吃！真香！”

林雅宁也小口吃着，脸上带着新奇的笑意。

允堂自己也拿了一个，心满意足地咔嚓咔嚓啃着，小脸上洋溢着巨大的成就感。

殿内一时间充满了点心酥脆的咀嚼声和孩子们满足的轻叹，方才的宁静被一种温馨热闹的烟火气所取代。

太后看着围在食盒边吃得香甜的孙儿，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连日来因北境战事和儿子、孙子们明争暗斗而悬着的心，在这片刻的天伦之乐中得到了些许慰藉。

“堂堂啊，”太后看着吃得像只小松鼠的允堂，慢悠悠地问道，“这点心，可给你大哥哥和三哥哥送去了？”

允堂咽下嘴里的点心，用力点头。

“送啦送啦！我让小路子他们提着食盒送过去啦！大哥哥和三哥哥打仗辛苦，更要吃点好的顶饿！”

太后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轻轻拍了拍允堂的小手。“好孩子。”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南承珉和南承阳，“你们兄弟几个，能如此和睦友爱，互相惦念，皇祖母看着，比什么都高兴。”

南承珉闻言，放下手中的点心，恭敬地应道。

“皇祖母教诲的是，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他年纪虽小，但受生母慧妃教导，言行举止已颇有章法。

南承阳则点着头，心思却还在美味的点心上。

“这点心既然是堂堂你琢磨出来的，”太后看着允堂，眼中带着慈爱，“苏嬷嬷，去把我妆匣里那个红绒布包着的小玩意儿拿来。”

苏嬷嬷应声而去，很快捧回一个巴掌大的红绒布包。太后接过，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对小巧玲珑、通体碧绿、雕成小葫芦形状的翡翠挂件！那翡翠水头极足，绿意盎然，在殿内的光线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这对小葫芦，是祖母年轻时得的玩意儿，一直收着。今日允堂献上这新奇美味，又惦念兄长，孝心可嘉，祖母就赏你了。”太后将小葫芦拿起，那碧绿的丝绦垂下来，在允堂眼前晃动。

允堂看着那晶莹剔透的小葫芦，眼睛都直了！他最爱这些亮晶晶的小玩意儿！立刻欢呼一声，也顾不上满手的油，伸出小爪子就要去接。

“谢祖母！真好看！”

“慢着，”太后笑着避开他的手，“让苏嬷嬷给你擦擦手再拿，别弄脏了这好物件。”

苏嬷嬷连忙笑着上前，用温热的湿帕子仔细给允堂擦干净小手。允堂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两枚小小的、冰凉的翡翠葫芦，爱不释手地捧在手里左看右看，小脸上满是欢喜。

南承阳看着十五弟得了那么漂亮的赏赐，眼睛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羡慕。南承珉则神色平静，只是目光在那对翡翠葫芦上停留了一瞬，便温顺地垂下眼帘。

林雅宁安静地看着，脸上带着恬淡的笑意。

太后将他们的小动作和小情绪都看在眼里，心中了然。她拿起另一个玉佩，对着南承阳温和地招招手。

“承阳，过来。”

南承阳一愣，随即惊喜地睁大眼睛，立刻蹭到太后身边。“皇祖母？”

“你十五弟得了赏，皇祖母也不能厚此薄彼。”太后将玉佩递到南承阳手里，“这个给你。”

南承阳看着手里那碧绿通透的玉佩，简直不敢相信！刚才还羡慕十五弟呢，转眼自己也得了个玉佩！他立刻把玉佩紧紧攥在手心，咧开嘴笑得见牙不见眼。

“谢皇祖母！”

允堂得了自己那份，又见十一哥也得了礼物，更是高兴，拿着小葫芦凑到南承阳身边，叽叽咕咕地比划着谁的礼物更绿，完全沉浸在获得宝贝的喜悦里。

太后看着眼前这兄友弟恭、其乐融融的画面，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

她目光转向安静站在一旁的南承珉，语气依旧温和。

“承珉稳重知礼，皇祖母也记着你的好。苏嬷嬷，去把那对青玉螭纹佩拿来。”

苏嬷嬷很快取来一个稍大些的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对质地温润、雕刻着古朴螭龙纹饰的青玉玉佩。

“这对玉佩，给你和雅宁。承珉一块，雅宁一块。”太后示意苏嬷嬷将玉佩分别递给南承珉和林雅宁。

南承珉接过玉佩，入手温凉沉实，雕工精湛，虽不如翡翠葫芦那般耀眼，却自有一股端方大气。他立刻躬身行礼，声音清朗。

“谢皇祖母厚赏！”

林雅宁也接过玉佩，福身谢恩。

“谢太后赏赐。”

她看着手中温润的青玉，脸上也浮现出淡淡的欢喜。

太后看着三个孙儿都得了赏赐，殿内气氛更是和乐融融，她满意地点点头，目光慈爱地在他们身上一一掠过。

永春宫。

慧妃徐氏斜倚在铺着软锦的贵妃榻上，手中拿着一柄精巧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摇着。

她年约三十七八，保养得宜，容貌昳丽，眉宇间带着一股天生的慵懒风情，只是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目深处，偶尔会掠过一丝不易捕捉的精明。

绿漪轻步走进殿内，福身行礼。

“娘娘，六殿下让奴婢回禀，他去宁寿宫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慧妃摇扇的手微微一顿，凤目抬起。

“哦？怎么突然想起去太后那儿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

“回娘娘，”绿漪恭敬答道，“殿下是在路上遇到了十五殿下。十五殿下正要去宁寿宫给太后送他新做的点心，叫……叫‘空心黄金酥’。十五殿下说也给殿下和十一殿下宫里送了，但殿下和十一殿下还未回宫，所以便一同去了宁寿宫。”

“点心？空心黄金酥？”慧妃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她放下团扇，端起旁边小几上的青玉茶盏，用盖子轻轻撇着浮沫，状似随意地问。

“十五殿下亲手做的点心？他小小年纪，倒有这份心思。”

“油炸的点心……”慧妃重复了一句，红唇边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玩味，“小孩子家家，能琢磨出什么新奇东西？怕不是御膳房那些奴才为了哄他高兴，变着花样弄出来的玩意儿，安在他头上罢了。”

说完轻轻啜了一口茶。

绿漪垂首不语。

慧妃放下茶盏，目光悠悠地投向窗外繁盛的花木，声音轻飘飘的，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绿漪听。

“不过……太后她老人家素来最疼这个最小的。承珉能跟着去露个脸，陪着说说话，尽尽孝心，也是好的。总比他哥哥承钰，仗着年长几岁，就急不可耐地往那刀光剑影里钻，显得有出息，强多了。”

绿漪头垂低，仿佛没听见。

“行了，你下去吧。”慧妃挥了挥团扇，重新倚回软榻，闭上了眼睛，“等承珉回来，让他过来一趟。”

“是，娘娘。”绿漪再次福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殿内恢复了安静。慧妃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她手中的团扇又缓缓摇动起来，扇面绣着的蝶恋花图案在光影里微微晃动。那“空心黄金酥”的名字和允堂那张总是充满活力的小脸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