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祠的清晨是在氤氲的草药蒸汽和断续鸟鸣中苏醒的。允堂肩胛处的伤口已开始收口,新肉生长时带来阵阵麻痒,这感觉取代了先前磨人的钝痛,成了他每日清醒的第一个信号。他披衣起身,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庭院里那棵老银杏又稀疏了不少,金黄的叶片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被夜雨打湿,黏在青石板上,像一幅斑驳的织锦。空气冷冽而清新,带着植物腐烂和泥土特有的甘洌气息。
老道长端着漆木托盘悄无声息地走进来,上面照例是一碗浓黑的药汁和两个素馅包子。“今日气色好些了,”老道长将托盘放在榻边小几上,声音平缓如常,“脉象也渐趋平稳,再静养些时日,筋骨便可无碍。”
允堂道了谢,端起药碗。药汁入口极苦,他却已习惯,甚至能从这苦涩中分辨出几味药材的大致火候。这些时日的相处,他对这位沉默寡言的道长充满了感激与好奇,却也恪守着彼此的界限,从不探问对方为何愿意冒着天大风险收留自己。
“道长救命之恩,允堂没齿难忘。”他放下空碗,郑重说道,“只是我身份特殊,恐给道长和这药王祠带来灾祸。待伤势再好几分,我便需离开了。”
老道长收拾碗筷的手顿了顿,抬起眼,那双看惯世情的眼睛里没有什么波澜,只淡淡道:“尘缘来去,皆有定数。小友伤愈之前,此处便是方外之地。不过,”他话音微转,似是不经意地提起,“前两日山下镇上来了几个生面孔,在市集药材铺子附近转悠,打听有没有年轻男子独自来买过金疮药或是治内伤的方子。”
允堂的心猛地一沉,端着空碗的手指微微收紧。追兵果然没有放弃,而且搜查的范围正在缩小,已经从宫城周边扩大到了京畿附近的城镇。药王祠虽然僻静,但并非与世隔绝,采购米粮药材总要和山下打交道,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
老道长像是没看到他瞬间绷紧的神色,继续平静地说:“贫道已让小道童近日少下山,祠中所缺,先用库存顶着。只是,这非长久之计。”
压力像无形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允堂。刚刚获得的短暂安宁,原来如此脆弱,仿佛窗纸上一点即破的微光。他必须更快地好起来,必须尽快规划下一步的去向。天下之大,何处才能彻底摆脱那只来自帝都的巨大手掌?母亲那张在暖阁光影里显得格外疲惫与决绝的脸,又一次浮现在眼前。她是否也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那个被送走的青珞姑姑,现在又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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瑜亲王府的书房内,炭火依旧温暖,但南承瑜却感到一丝寒意。墨离垂手立在下方,禀报着最新的发现。
“殿下,宫内卫那边,属下设法查问了几个老人。那支箭的制式,虽是宫内卫通用,但其箭镞的锻造工艺,与三年前兵部武库司特供大内的一批‘破甲锥’极为相似。那批箭矢数量不多,主要配给了……东宫卫率和……陛下身边的影卫。”
“东宫……影卫……”南承瑜轻声重复着这两个词,指尖在冰凉的紫檀木桌面上划过。大哥?还是父皇?大哥身为储君,有足够的动机清除任何可能威胁他地位的兄弟,尤其是像允堂这样,母族虽不显赫,却因年幼而得父皇几分怜爱的皇子。而父皇……他那深沉难测的帝王心术,允堂的私逃,是触动了他的权威,还是让他觉得这个儿子有了不该有的心思,故而……
线索似乎清晰了一些,却又指向了更令人心悸的可能。无论是哪一种,都意味着允堂面对的,是足以碾碎他的庞大力量。
“还有一事,”墨离的声音压低了些,“属下派人暗中查访了水月庵。青珞女官确实在那里带发修行,看似平静。但看守水月庵的,除了原本的尼僧,还有几个身手不错的婆子,不像是庵里的人。我们的人试图接近,险些被察觉。”
南承瑜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母亲果然被监视了。将青珞送走,或许并非单纯的断尾,更可能是一种信号,一种向某些人表明姿态的行为,但显然,对方并未完全接受,或者,根本不信。母亲此刻在长春宫内,恐怕也是步步惊心。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脑海里迅速权衡着。找到允堂,变得愈发紧迫。不仅要赶在其他势力之前,更要弄清楚,母亲到底在这盘棋里,落下了怎样一颗棋子。保护允堂,或许也是在保护母亲,更是为了……在这愈发诡谲的局势中,为自己争取一个清晰的位置。
“加大对药王祠周边,以及所有可能藏身之处的搜查力度,”南承瑜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沉静,“动用我们在江湖上的暗线,留意近期是否有身份不明、身上带伤的年轻人在寻求帮助或试图离京。记住,要活的,要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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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的天空,是一种被风沙打磨过的苍灰色。南烁站在刚刚搭建好的了望台上,遥望着黑水河对岸北犾人重新集结的营地。几天前的那场突袭,虽然拔掉了对方一个前哨,但显然并未伤及筋骨,反而激起了北犾人更强烈的凶性。远处,北犾骑兵小队像狼群一样游弋,带着不驯的野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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