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之殇 第154章 控诉

允堂那压抑了十几年的控诉，将南烁彻底钉在了原地。

他听着看着那个曾经会扑进他怀里撒娇的孩子，此刻像一只被撕碎了所有幻想、只能蜷缩在角落舔舐伤口的幼兽。

允堂的哭声并不响亮，却密密麻麻地扎进南烁的心脏，带来一阵阵绵密的痛楚。

他精心构筑名为“父爱”实则充满算计的世界，在这一刻，随着允堂的哭声，轰然倒塌，露出底下冰冷而丑陋的基石。那些他试图遗忘、试图掩盖的过往，那些在“大局”和“太子”名义下做出的选择，此刻都变成了锋利的刀刃，反噬自身。

南烁扶着桌柱的手用力到青筋暴起。“允堂……我……”

他想说“我不是”，想辩解解药之事另有隐情，想告诉他自己后来是真的悔了，是真的想把他当做寻常孩儿来疼爱。可所有的话语，在此刻好像都显得那么的虚伪可笑。

允堂好像也不会再相信了。

想到这南烁踉跄着向前迈了一步，脚步虚浮，走到允堂面前，看着他将头深深埋在膝间。那个小小的发旋，曾经他无数次爱怜地抚摸过。

南烁缓缓地蹲下身，这个动作对于一向挺直如松的帝王来说，显得有些笨拙。他试图伸出手，想去碰碰允堂的头发，想去安抚那颤抖的脊背，就像允堂小时候做噩梦时他做过无数次的那样。

可他的指尖尚未触碰到那墨黑的发丝，允堂就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抬起了头！

那张脸上泪痕交错，原本清俊的容颜因红肿的指印在苍白皮肤的映衬下愈发刺眼。

但最让南烁心头巨震的是那双眼睛——里面没有了之前的癫狂和恨意，只余淡漠空茫。

“别碰我。”

南烁的手僵在半空，进退两难。

他看着允堂那双似是放弃了一切的眼眸，心下恐慌蔓延。

他宁愿允堂继续恨他，骂他对他不假辞色，也不愿看到他这样……这样好像灵魂都已经抽离，只留下一具空壳的模样。

“允堂……”南烁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哀求，他放弃了帝王的称谓，试图用父亲身份去拉回一点什么。

“父亲……父亲做错了……”

伸手去抓允堂的手，却被允堂甩开躲避。

“错了？”允堂扯了扯嘴角，眼神望着屋顶。

“一句错了，就能让我断裂的经脉复原吗？能让我重新拿起剑吗？能让我变回那个……还会傻傻相信你的南允堂吗？”

“不能了，陛下。什么都回不去了。”

“回得去！一定回得去！父亲补偿你，你想要什么，父亲都给你！只要你开口！父亲甚至……甚至可以……”

南烁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咬了咬牙，声音艰涩。

“可以惩治太子！给你一个交代！”

为了挽回这个儿子，他似乎不惜动摇国本。

可允堂听了只是静静地看向他，眼神里连一丝嘲讽都懒得再奉予。

“惩治太子？不必了。陛下，收起您这套吧。您我都心知肚明，无论您此刻说得如何动听，在您心里，江山社稷，嫡庶尊卑，永远排在第一位。而我……

而我从来都不过是那个可以被牺牲、被舍弃的选项。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不会改变。”

“不是的！不是这样！”南烁无法忍受允堂用这样平静的语气给他判下死刑。

允堂看着面前的人，这个他曾经仰望、依赖、现在又恨之入骨的九五之尊。

心脏传来尖锐的疼痛。

那被强行压抑的委屈和酸楚，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上鼻尖，眼前一片模糊。

侧过头将那想要夺眶而出的泪水逼了回去。

不能心软。

绝对不能。

一次次的欺骗，一次次的舍弃，一次次的失望……早已将他对父爱的所有渴望消磨殆尽。这迟来、不知真假的忏悔，又能改变什么？能让他忘记经脉尽断的痛苦吗？能让他忘记被逐出宫门的耻辱吗？能让他忘记东远生死不明的担忧吗？

不能。

什么都改变不了。

允堂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蹲在地上的南烁，眼神里最后一丝波动也归于沉寂。

“陛下，您是一国之君，不该如此，尤其……在我这样一个‘草民’面前。”

允堂微微侧过身，不再看南烁那灰败下去的脸色，将目光投向窗外沉沉、没有尽头的夜色。

“您请回吧。”

说完，他不再理会身后那个一瞬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帝王，一步一步走向内室，将那满室的狼藉和那个迟来忏悔的父亲，彻底关在了门外。

南烁看着那扇在他面前缓缓合上的门，听着里面传来落锁的轻微“咔哒”声。

他维持着蹲姿，许久许久，最终，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颓然地瘫坐在地，将脸深深埋入掌中。

宫灯的光芒，无力地照耀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