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之殇 第137章 平静

日子在山林的静谧与劳作的充实中，如溪水般潺潺流过。

允堂和东远逐渐适应了这远离尘嚣的生活。

那日从村长家回来后，两人心中都踏实了许多。落户和地契虽还未办，但村长那句“那就是我们村的人了”，给了他们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归属感。

清晨，山涧还弥漫着未散的乳白色雾气，东远便已起身。

他动作麻利地生起火，将昨日剩的糙米粥热上，又往里面加了些新采洗净的野菜。粥在瓦罐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热气混合着米香和野菜的清新气息，在小屋里弥漫开来。

允堂也醒了。坐起身，揉了揉依旧有些酸胀的手腕，目光落在窗外那片被晨曦染上金边的山林。他深吸了一口带着凉意和草木香的空气，胸腔中那股盘踞着的滞闷，驱散了几分。

“醒了？粥快好了。”

东远回头看了他一眼，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却自然无比。

“嗯。”

允堂应了一声，起身整理那简陋的床铺。动作算不上利落，但比起初来时，已然熟练了许多。

两人就着一点咸菜，沉默地喝着热粥。粥很粗糙，刮过喉咙的感觉并不舒适，但那份暖意熨帖着肠胃。

饭后，东远拿起靠在墙角的柴刀和弓箭。

“我去北边那片林子看看，昨天发现了些新鲜的踪迹，看能不能再弄点大家伙。你在附近转转就好，别走远，当心手腕。”

允堂点了点头。

“我知道。我去把之前采的草药翻晒一下，再看看溪边那片地，规划一下开春能种点什么。”

东远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想再叮嘱些什么，但最终只是抿了抿唇，转身大步流星地没入了屋后的山林，身影很快被茂密的树木吞噬。

允堂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才收回目光。

他走到屋外，将前几天采集、已经有些蔫软的草药小心翼翼地摊开在一块干净平坦的大石头上，让秋日温和的阳光充分照射。

辨认起那些形态各异的植株——止血的三七，清热的金银花，还有几株他不太确定、但图谱上记载可能有用的……他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干燥的叶片，心中盘算着它们可能换来的铜板。

晒好草药，允堂走到茅草屋旁边那片杂草丛生的荒地前。

土地略显贫瘠，碎石不少。他蹲下身，抓起一把泥土在指尖捻了捻，又看了看光照和靠近水源的位置。

脑海中，不再是经史子集、治国策论，而是想着耕作——哪里适合种耐旱的粟米，哪里可以开辟一小块菜畦种些菘菜、蔓菁，或许还可以在靠近屋子的地方栽几棵容易成活的果树……

他沉浸在对这片土地的规划中，阳光照在他专注的侧脸上，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用一根树枝在地上划拉着，勾勒出想象中的田垄和阡陌。这一刻，他好像从来都不是那个前呼后拥的皇子，只是一个试图在土地上扎根、为自己和同伴谋取生存的普通少年。

而与此同时，在遥远的诰京城，一场针对他们的秘密搜寻，正以惊人的效率展开。

御书房内。

南烁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玄色常服，褪去了明黄龙袍，他周身那股帝王的威严却并未减少，反而因焦躁而更显迫人。

他面前站着同样便装的张敬贤。

“陛下，南方各州府的隐卫和部分可信的当地眼线都已动用起来。根据最后模糊的线索指向，以及……对沿途车马行、渡口、药铺、当铺等可能接触点的排查，范围已经进一步缩小。”

“主要集中在江陵府以南的几个州县。他们很可能伪装成了流民或者寻亲的兄弟，栖身在某个偏僻的村落。”

南烁背对着他，望着墙上悬挂的巨幅南朝疆域图，目光在南方的山水之间逡巡。“村落……他倒是会选地方。”

他的声音嘲弄，不知是在说允堂，还是在说自己。

“确定大致方位后，不要打草惊蛇。朕要亲自去。”

张敬贤心头一紧。

“陛下，龙体为重，那边地僻人杂，万一……”

“没有万一。”南烁转身打断了他，眼神里是不容置疑的决绝。

“朕必须去。有些话，有些事，必须当面说。传令下去，所有探查人员，只负责定位，严禁任何形式的接触或试探。若是惊走了他……朕唯他们是问！”

“是！”张敬贤凛然应命。

“宫里，‘影’那边都安排妥当了？”南烁又问。

“已安排妥当。对外称陛下感染风寒，需静养数日，一应政务皆由‘影’在内殿处理，几位核心阁老已知情并配合。”

南烁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他走到窗边，负手而立，目光再次投向南方。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即将找到目标的锐利，有即将见到允堂的忐忑迫切。

他必须找到允堂。

不仅仅是为了挽回一个儿子，更是为了填补自己心中那个因算计崩塌的角落，为了证明他并非全然无情。

而在那僻静的山村里，允堂对即将降临的风暴毫无所觉。

他正用那只能使出有限力气的手，费力地清除着荒地里的石块和顽固的草根。东远在日落时分归来，带回了一只肥硕的山鸡和几只野兔，虽不及野猪值钱，却也足够让他们改善几日伙食。

夜晚，两人围坐在火堆旁，烤着山鸡，油脂滴落在火中，发出滋滋的响声，香气扑鼻。

“等过两日，天气再好些，我们就去镇上，把草药和这些皮子卖了。”东远撕下一只鸡腿，递给允堂。

“然后就去请村长，一起去衙门。”

允堂接过鸡腿，小心地吹了吹气，咬了一口。外皮焦香，内里鲜嫩，是宫中御厨永远无法做出的、带着山野气息的美味。

他点了点头，火光映照着他沉静的眉眼。

“好。等落了户，定了地契，心里就踏实了。明年开春，我们把屋子修一修，把地种上……”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东远看着他被火光映红的脸颊，听着他对未来的简单规划，心中那片柔软的角落再次被触动。

他只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再久一些，再平静一些。

然而，他们都心知肚明，那可能来自京城的阴影，不知何时就会轰然炸响，将这片暂时的宁静彻底撕裂。

只是此刻，他们都不愿去想，只想牢牢抓住眼前这偷来的平静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