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之殇 第122章 看着、记着

京城西市，人流如织，喧嚣鼎沸。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车马碾过青石板的轱辘声，混杂着各种食物和香料的气味，构成了一幅充满烟火气的市井画卷。

这与宫墙内那份秩序井然的寂静，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允堂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与同样穿着朴素的东远，挤在熙攘的人流中。

他的脸色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身形也比同龄少年单薄许多，但那双向来清澈的眼眸，此刻却像警觉的幼鹿，仔细地观察着街道两旁的店铺和摊贩。

允堂看着那些热气腾腾的包子铺，看那现场拉制面条的面馆和熬煮着浓稠糖水、散发着甜香的小摊，也都默默记下米铺、杂货铺里各种食材物料的价格。

他看得专注，没有留意到，在不远处一座茶楼的二楼雅间，几道目光正透过半开的支摘窗，无声地落在他身上。

雅间内，坐着三位衣着华贵、气质不凡的青年。

正是睿王南承洲，齐王南承钰，以及七皇子南承亦等兄弟几个。

桌上摆着精致的茶点，却无人有心品尝。

南承钰手中把玩着一个白玉杯，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目光饶有兴致地追随着楼下人群中那两个略显格格不入的身影。

“瞧瞧，我们金尊玉贵的十五弟，如今竟在这市井之中，为几文钱斤斤计较，真是……恍如隔世啊。”

他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南承洲眉头微蹙，没有接话，只是沉稳地喝着茶，目光深沉，不知在想什么。

南承亦则显得有些不自在，他看着允堂那小心翼翼查看物价、因为拥挤而微微蹙眉的样子，心中莫名地有些发堵。

那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弟弟，即便如今形同陌路，亲眼见他沦落至此，也难言畅快。

就在这时，南承洲放下茶杯，目光锐利地扫过街角几个不起眼的位置，低声道。

“不止我们在看。”

南承钰顺着他目光望去，果然看到几个看似寻常路人、贩夫走卒打扮的人，视线总会有意无意地掠过允堂主仆所在的方向，行动间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默契。

他嗤笑一声。“哟，还挺热闹。你们猜，这些是咱们父皇的人，还是咱们那位好太子的人？”

南承耀性子较为耿直，闻言脸上露出怒色。

“不管是哪边的，这般鬼鬼祟祟盯着一个……一个离了宫的人，算什么本事！我去把人赶走！”他说着便要起身。

“九弟且慢！”南承钰立刻伸手拦住他，脸上带着一种看好戏的狡黠，“急什么？你怎知这些人不是‘保护’？若是太子的人，你去了，算是帮十五弟解围，倒也罢了。可万一……是父皇的人呢？”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剩下的话没说，但在场几人都心知肚明。

若是皇帝的人，他们此刻出面驱赶，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插手了皇帝对允堂的“关注”，窥探了帝心，甚至可能被扣上一个“勾结被废皇子”、“图谋不轨”的罪名！

在如今太子刚被敲打、局势微妙的时刻，谁敢去触这个霉头？

南承耀的动作僵住了，脸色变了几变，最终愤愤地坐了回去，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杯盏乱响。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

南承亦听着他们的对话，目光再次投向楼下。

他看到允堂在一个卖麦芽糖的小摊前停留了片刻，那浑浊粘稠的糖浆在阳光下反射出琥珀色的光，允堂的眼神似乎有瞬间的恍惚，像是想起了什么久远的、甜美的回忆，但很快，那点恍惚便被现实的清醒取代，他抿了抿唇，拉着东远默默走开了。

看到这一幕，南承亦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不知是在嘲笑楼下沉浮于市井的弟弟，还是在嘲笑楼上束手无策、各怀心思的他们自己，亦或是嘲笑那高高在上、却用这种方式“关注”儿子的父皇。

“看着又如何？”南承亦声音冷淡地开口，眼神里是看透世情的凉薄，“他如今是庶人安生，我们是在朝的亲王郡王。他是死是活，是荣是辱，与我们何干？父皇愿意看着，太子愿意盯着，那是他们的事。我们……何必去沾这浑水？”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南承耀那点微不足道的义愤，也让南承洲的目光更加深沉了几分。

南承钰笑着拍了拍南承亦的肩膀。

“八弟说得在理！咱们啊，就当看个热闹。看看咱们这十五弟，在这宫外的大染缸里，能扑腾出个什么样子来。至于那些暗处的人……”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街角，语气满是冰冷的算计。

“就让他们跟着吧。说不定，还能帮我们看清楚，咱们的父皇和太子，下一步……到底想怎么走这盘棋呢。”

雅间内重新陷入了沉默，只有楼下的市井喧嚣，透过窗户缝隙，隐隐约约地传上来。

几位皇子各怀心事，目光却都或明或暗地系在楼下那个艰难求生的少年身上。他们是他血脉相连的兄长，此刻却隔着无形的鸿沟，在权力的阴影下，成为了冷漠的旁观者。

而楼下的人群中，允堂似乎对这一切毫无所觉，他只是专注地看着、问着、记着，试图在这陌生的宫外世界里，为自己和东远，找到一条能够活下去的缝隙。

他瘦弱的背影在熙攘的人潮中，显得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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