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陇南地区文物局的办公室,安在城南的一座旧祠堂里。祠堂前院种着棵老槐树,叶子落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枝桠戳在灰蒙蒙的天上,祠堂的木门漆皮剥落,门楣上“文物保护”四个字还是前年刷的红漆,如今边角已泛成褐色。
李不易的办公桌就在祠堂东厢房,是张拼起来的旧木板桌,桌面刻满了划痕——有他画的墓葬草图,有记不清的文物编号,还有被煤油灯烫出的圆疤。此刻他正就着煤油灯啃窝头,左手捏着窝头,右手翻着本线装的《陇右考古录》,书页边缘都翻得起了毛,空白处密密麻麻写着他的批注,比如“秦凤路宋墓多弦纹砖,平民墓用砂灰勾缝”,字迹遒劲,带着点急脾气的潦草。
这书是他刚参加工作时,老局长送的,如今老局长退休了,书却成了他跑乡野的“宝贝”——陇右这地界,宋辽金时期是交界地,古墓虽不算多,但散落在乡野的遗存不少,他靠着这本书,认出过不少被老乡当“废砖”的古砖,救过两座快被拆的清代戏台。
“叮铃铃——”桌上的手摇电话突然响了,声音尖锐,在寂静的祠堂里格外刺耳。李不易嘴里还含着窝头,慌忙咽下去,差点噎着,抓起听筒贴在耳边:“喂?陇南文物局。”
电话那头是县革委会文书的声音,透着股急劲儿,还带着电流的杂音:“李同志!是我,城郊公社报上来的,他们那儿挖着疑似古墓了——青砖墙,带弦纹,还有块黑褐色的漆木片,老乡说砖铺得整整齐齐,不像野砖,你们赶紧派个人去看看!”
“弦纹砖?漆木片?”李不易心里一震,手里的窝头“啪”地掉在桌上,滚到《陇右考古录》旁边,沾了页上的批注。他赶紧追问:“具体位置在哪?老乡没乱挖吧?”
“在城郊公社的谷子地,老乡叫王满仓,发现了就报公社了,没敢动,还扯谷子杆盖了。”文书的声音顿了顿,“我们按你之前说的,没让他们碰,就等你们专业的来。”
李不易松了口气,抓起桌角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公文包——这包是他跑乡野攒下的“家当”,里面常年塞着卷尺(铁皮的,刻度都磨模糊了)、手电筒(装两节大电池,开关不太灵)、油纸(包文物用,怕受潮),还有半包火柴和一小瓶白酒(遇到蛇虫能用,也能给受伤的老乡消毒)。
“知道了!我们马上出发!”他对着电话喊,挂了听筒就往外跑,路过前院时,对着厢房喊:“小刘!跟我去城郊公社,地里挖着宋墓痕迹了!”
值班的小刘刚二十出头,是去年招进来的学徒,正趴在桌上写《文物普查日志》,听见喊,赶紧站起来,手里的钢笔都没来得及盖帽:“李哥,要带工具吗?”
“不用,包里都有!”李不易已经走到后院,那里停着辆老式解放卡车,是局里唯一的交通工具,司机老周正靠着车抽烟。“老周,麻烦了,去城郊公社,加急!”
老周把烟蒂扔在地上,用脚碾灭:“又去乡野?这夜路不好走啊。”嘴上说着,手里已经拉开车门,“坐稳了,这黄土路颠得能把人骨头抖散。”
第二幕
卡车驶出城区,往城郊公社的方向开。黄土路坑坑洼洼,车轮碾过土坷垃,发出“哐当哐当”的响,车斗里的工具箱跟着颠,“哗啦哗啦”直响。李不易坐在副驾,手抓着前座的靠背,眼睛盯着窗外——天已经黑透了,只有车灯劈开一道昏黄的光,照得路边的谷子杆影影绰绰,像站着些沉默的人。
“李哥,你说真是宋墓吗?”小刘坐在车斗里,探着头问,风把他的声音吹得断断续续。
“不好说,但弦纹砖和漆木片是信号。”李不易回头喊,“陇右宋墓,尤其是平民墓,就爱用这种弦纹青砖,灰里掺砂勾缝,漆木多是棺木或陪葬的木器残片——要是真的,说不定能补补秦凤路宋时的遗存记录。”
他刚说完,远处的黄土路上突然冲来辆吉普车,车灯晃得人睁不开眼,速度极快,眼看就要撞上。老周赶紧踩刹车,卡车“吱呀”一声停下,车轮在地上蹭出两道黄痕。
吉普车也停了,车窗摇下来,露出张满是皱纹的脸,花白头发被风吹得乱翘,额前的几缕贴在脑门上,手里攥着个磨掉漆的铜质放大镜,镜片反射着车灯的光。
“不易?”那人嗓门洪亮,带着点西北口音的沙哑,“可算追上你了!”
李不易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是省文物局的秦朝军,今年六十五岁,是陇右宋辽考古的老专家,头发白了大半,却比年轻人还能跑,去年在天水挖宋驿遗址,蹲在地里看了三天骨头,连饭都忘了吃。
“秦老?您怎么来了?”李不易推开车门跳下去,风灌进衣领,凉得他一哆嗦。
老秦也下了车,拍了拍他的肩膀,手里的旧笔记本露了出来,封皮上写着“陇右考古笔记·秦”,字迹已经模糊:“我刚从兰州下乡回来,路过地区局,听说城郊公社发现了弦纹砖墓,就赶紧追过来了——你小子动作倒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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