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景：异的浮生 第8章 微微一笑很倾城（8）

贝微微的留学申请材料，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肖奈看似平静的心湖里，激起了难以平复的涟漪。他是从系办老师那里偶然得知的，那一刻，一种混合着惊愕、失落，甚至是一丝被“背叛”的怒意，猝不及防地击中了他。他以为这场戏的节奏始终掌控在自己手中，却没想到，贝微微早已默默为自己规划了退场的时间表。

他没有立刻去质问她。骄傲和一种复杂的心绪阻止了他。他有什么立场去质问？他给她的，除了一个虚假的名分和无数无形的压力，还有什么？

但某种东西确实改变了。他不再机械地履行“男友”的职责，偶尔在图书馆“偶遇”时，他的目光会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多停留几秒，带着一种审视般的探究。他似乎想从这个他一度视为“工具”的女孩身上，找出某种他从未真正理解的特质——那种清醒、独立，以及决意离开的勇气。

这种注视让微微感到不适，却也更坚定了她的决心。

毕业设计的压力笼罩着大四学生。肖奈的课题是《墨韵山河》引擎的深度优化，而异憬，则出人意料地选择了一个极具挑战性的方向——基于神经网络的古琴音色模拟与即兴旋律生成。这是一个将他的两大热爱，代码与古乐，推向极致融合的项目。

没有人知道，这个课题的灵感来源，是那个“忘川孤崖”风雪夜，那根崩断的虚拟琴弦。他试图用最理性的算法，去捕捉和重现最感性的、甚至是他自己都难以掌控的情绪波动。

他把自己埋首在数据和模型里，几乎不眠不休。只有沉浸在纯粹的技术难题中，他才能暂时忘记现实里的困局。有时在深夜的实验室，他会和肖奈不期而遇。两人往往只是隔着几排电脑，默默做着自己的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张力。偶尔，肖奈会走过来，站在他身后，看着屏幕上滚动的复杂算法。

“这里，卷积核的参数可以调整。”肖奈会指出技术问题，语气是纯粹的专业。

“嗯，我试试。”异憬会简短回应，并不抬头。

除此之外，再无他言。

他们之间，仿佛只剩下代码可以交流。

就在异憬的算法模型进入最关键调试阶段时，灾难发生了。实验室一台负责核心数据存储的服务器突然宕机，异憬积累了数月的原始音频数据和训练模型，面临全部丢失的风险。更棘手的是，服务器采用了特殊的硬件架构，常规恢复手段难以起效。

消息传开时，异憬正站在故障的服务器前，脸色是前所未有的苍白。那是他心血凝聚的作品，更是他某种情感的寄托。周围的技术员一筹莫展。

就在这时，肖奈拨开人群走了进来。他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快速检查了服务器状态，然后对自己的室友、擅长硬件的丘永侯（猴子酒）说了几句什么。接着，他转向异憬，语气冷静得近乎冷酷：

“物理损坏。常规方法没用。我需要直接对存储阵列进行底层代码修复，成功率不超过50%，可能造成数据永久损坏。做不做？”

这是赌博。失败了，数月心血付诸东流。

异憬看着肖奈的眼睛，那双总是深邃难测的眼眸里，此刻只有绝对的专注和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他没有问“你有多少把握”，也没有犹豫。

“做。”他只回了一个字。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实验室里鸦雀无声，只有服务器风扇的轰鸣和肖奈敲击键盘的清脆声响。他屏蔽了所有外界干扰，整个人仿佛与机器融为一体，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异憬就站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如同过去无数个并肩攻克技术难关的日夜。

没有人知道，肖奈正在进行的，是一场何等精妙而冒险的数字手术。他不是在简单恢复数据，而是在与时间赛跑，在濒临崩溃的物理磁盘上，重构数据的逻辑地址。这需要极其恐怖的心算能力和对系统底层原理的深刻理解。

终于，在凌晨时分，随着一声清脆的提示音，服务器指示灯由红转绿。数据，保住了。

实验室里爆发出小小的欢呼。异憬闭上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看向肖奈，想说什么，却发现肖奈已经靠在椅背上，疲惫地按着太阳穴，脸色甚至比他还难看。

“谢谢。”异憬轻声说。

肖奈抬眼看他，目光复杂，最终只是摆了摆手，声音沙哑：“下次做好备份。”

他没有接受感谢，仿佛这只是完成了一项本该完成的任务。但所有人都看到了，在数据恢复成功的那一瞬，肖奈看向异憬的眼神里，那一闪而过的、如释重负的微光。

这场意外像一块石头，投入冰冷的水面，虽未彻底破冰，却终究荡开了一圈涟漪。之后几天，肖奈和异憬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了一丝微妙的缓和。他们开始会就毕业设计的一些技术细节进行简短的讨论，虽然依旧客气而疏离，但至少，那扇完全关闭的门，裂开了一道缝隙。

贝微微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心里最后的一丝不甘和怨怼，也渐渐消散了。她明白，那两个人之间，有着外人无法介入的深刻联结，那是属于他们的、用代码和沉默写就的独特语言。而她的存在，从一开始，就只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在毕业典礼前夕，她收到了一封异憬的邮件。没有过多的寒暄，附件里是一份精心整理的笔记，关于海外顶尖院校计算机图形学领域的前沿研究和几位知名导师的详细分析。邮件的最后，只有一句话：

“微微，展翅高飞。你的舞台，在更广阔的世界。——异憬”

这封邮件，像是一个正式的、温和的告别。贝微微看着屏幕，眼眶微微发热，然后，缓缓地、坚定地，按下了删除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