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景：异的浮生 第6章 镜中的裂痕

御狐神双炽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间令人窒息的地下室。异桐最后那句话，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嘲讽，将他精心构建的幻象击得粉碎。

“你爱的，只是囚笼里的那个倒影。”

他踉跄着回到自己在妖馆的房间，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上。优雅与从容荡然无存，只剩下被看穿本质后的狼狈与恐慌。他抬起手，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这双手，刚刚差点对一个无力反抗的人施加永恒的烙印。

为了什么？

为了证明什么？

难道真如异桐所说，他只是无法忍受那个象征着自己过去黑暗的“同类”否认他们的“羁绊”，无法忍受自己赖以生存的救赎叙事被无情拆穿？

“不……不是这样的……”他捂住脸，发出压抑的低吼，试图将那些动摇他意志的声音驱逐出去。他是御狐神双炽，他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守护和拥有他所认定的“重要之物”。对凛凛蝶大人是如此，对异桐……也理应如此。他们都需要他，只是他们自己尚未意识到。

他需要冷静。需要重新掌控局面。

而在地下室，异桐在双炽离开后，依旧维持着面向墙壁的姿势，许久未动。手腕上被用力攥过的地方隐隐作痛，但更深的痛楚来自于内心。他并不因戳穿双炽而感到快意，只感到一种无尽的疲惫和悲凉。被这样的执念缠上，注定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他是一株彼岸花，本该静静开放在忘川彼岸，见证生死轮回，而非被强行拽入这充满占有欲的炽热炼狱。

与此同时，妖馆二楼。

白鬼院凛凛蝶有些心神不宁。这几天，双炽的异常越来越明显。他虽然依旧周到体贴，但眼神时常飘忽，偶尔会对着空气露出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混合着焦躁与阴郁的神情。问他，总被“没什么，请不必担心”之类的话轻轻带过。

这非但不能让她安心，反而加剧了她的不安。她想起后巷里那个黑发红瞳的青年，想起双炽当时一瞬间的失态。直觉告诉她，双炽的变化与那个人有关。

她决定自己弄清楚。趁双炽说要去处理一些“私事”暂时离开妖馆时，凛凛蝶悄悄来到了他的房门外。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拧动了门把手——门没锁。

房间里整洁得一丝不苟，如同他本人给人的表象。但凛凛蝶敏锐地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陌生的气息。那是一种很淡的、带着微弱甜香和植物清苦的味道，与双炽身上冷冽的妖狐气息截然不同，却隐隐交融在一起。

这味道……似乎在哪里闻过？是了，就是后巷里！

她的心沉了下去。双炽的房间里，怎么会有那个人的气息？难道他……

她的目光扫过房间，最后落在了角落一个不起眼的、似乎是通往储藏室的小门上。那陌生的气息，似乎就是从门缝底下更清晰地透出来的。

鬼使神差地，她走了过去。门没有关严，留着一道缝隙。她深吸一口气，轻轻将门推开了一些。

一道向下的、狭窄的石阶出现在眼前，阴冷的空气混合着那股奇异的甜香和淡淡的霉味扑面而来。下面……好像是个地下室？

双炽的房间里，怎么会有一个通向地下室的门？他从未提起过。

强烈的不安驱使着凛凛蝶，她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沿着石阶向下走去。越往下，光线越暗，那股甜香也越发清晰，还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的感觉。

石阶尽头，是一扇普通的木门。门虚掩着，昏黄的光线从里面透出。

凛凛蝶屏住呼吸，从门缝向里望去——

下一刻，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几乎停止！

她看到了一个狭小的房间，石壁，旧床铺……以及，床上那个被锁链扣住手腕的身影！

正是后巷里那个黑发红瞳的青年！他侧身对着门口，看不清表情，但那份沉寂和苍白，与这昏暗的环境融为一体，透着一股令人心碎的脆弱。

而空气中弥漫的，除了那奇异的花香，还有一股她熟悉的、属于御狐神双炽的妖气！两种气息在这里纠缠不清，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这里发生过怎样不为人知的事情。

囚禁……？

双炽他……把这个人……关在了这里？！

巨大的冲击如同冰水浇头，让凛凛蝶浑身冰冷。那个总是对她露出温柔笑容、将她呵护得无微不至的双炽……那个声称厌恶一切束缚与不公的双炽……竟然做出了这种事？！

就在这时，或许是被她的视线惊动，床上的异桐微微动了一下，转过头来。

暗红色的瞳孔，对上了凛凛蝶震惊而茫然的双眼。

那一瞬间，凛凛蝶清楚地看到了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不是求救，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深切的……悲哀？以及一种仿佛在说“你看，这就是真相”的复杂意味。

异桐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做出任何暗示性的动作，随后又缓缓转回头，恢复了面对墙壁的姿态，仿佛她的出现只是幻觉。

但这无声的碰触，比任何哭喊和控诉都更具冲击力。

凛凛蝶猛地后退一步，背脊撞上冰冷的石壁，才让她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她捂住嘴，强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心脏狂跳不止。

她不敢再看，也不敢多想，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逃离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地下室，逃离了双炽的房间，一路冲回自己的卧室，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脑海中，双炽温柔的笑脸与地下室里冰冷的锁链、青年苍白的侧脸，不断交替闪现。

一直以来，她所认知的御狐神双炽，难道只是一层精心伪装的假象吗？他那近乎病态的忠诚与保护欲，其本质……究竟是什么？

镜子里映出的完美执事，第一次出现了深刻的、令人恐惧的裂痕。

而裂痕的背后，是深不见底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