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景：异的浮生 第7章 重构安装指南

［“格式化重装系统前，总会有一个确认对话框：‘此操作将清除所有数据，是否继续？’ 而比点击‘是’更难的，是接受那个空空如也、需要从头开始的全新硬盘。”

——桂木桂马，手握逻辑的退格键，悬在人生的回车键上。］

出院回到学校，桂木桂马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静默期”。

他依然带着他的pSp，但开机次数锐减。那些曾经让他废寝忘食的像素世界，如今却像褪色的旧照片，再也无法激起他内心的波澜。他的目光不再专注于掌机屏幕，而是会不受控制地、像被某种无形的引力牵引着，飘向教室的某个角落，图书馆的某个窗口，或是教学楼后那条安静的长椅。

神崎异的存在，像是一个持续运行的后台进程，安静，却消耗着他绝大部分的系统资源。

他不再试图去“攻略”异，甚至不再刻意去“理解”他。那种带着目的性的接触，在经历了图书馆的哲学拷问和医院里近乎直白的“规则洞察”后，显得如此可笑且……徒劳。

他现在做的，更像是一种……观察与共存。

他会坐在离异不远不近的地方，看他用修长的手指抚摸粗糙的树皮纹理，眼神专注得像在阅读一本无字天书；看他因为一片形状奇特的云而仰头驻足良久，仿佛在与之进行无声的对话；看他午餐时认真咀嚼每一口食物，那神态不像是在满足口腹之欲，倒像是在分析物质的构成与能量的转化。

桂马发现自己开始不自觉地模仿。吃面包时会注意到它的孔隙率，走路时会感受脚下不同材质路面的反馈。这种对世界细节的突然“敏感”，让他既困惑又隐隐兴奋。这感觉，有点像第一次发现某个游戏里隐藏的物理引擎彩蛋。

“前辈，你最近……好像有点不一样了。”艾露西歪着头，像观察什么新奇生物一样看着桂马。

“哪里不一样？”桂马头也不抬，正盯着自己水杯里茶叶的悬浮轨迹出神。

“说不上来……就是，好像没那么急了？以前你总是‘效率效率’的，现在有时候会发呆。”艾露西努力寻找着合适的词汇，“而且，你好像……没那么讨厌‘现实’了？”

桂马拿着杯子的手顿了顿。

没那么讨厌现实了吗？

或许吧。当一个你认为是“垃圾游戏”的世界，突然向你展示了其底层代码的复杂与精妙，甚至可能隐藏着连开发者都未曾预料到的“后门”或“彩蛋”时，纯粹的厌恶自然会转变为一种复杂的好奇。

这天放学后，桂马又一次“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教学楼后。夕阳将天地染成暖金色，神崎异果然坐在那张长椅上，这次没有看书，也没有喂鸟，只是静静地看着天边绚烂的晚霞。

桂马没有靠近，也没有离开，只是倚在几步外的樱花树下（虽然花期已过），隔着一段微妙的距离，与他一同看着那片燃烧的天空。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却并不尴尬，反而像是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

“很壮观，不是吗？”异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霞光。

桂马有些意外。这是异第一次主动开启一个关于“感受”的话题。

“嗯。”他简单应了一声，目光依旧停留在天空，“色彩渲染得很到位，粒子效果也不错。”——看，他还是习惯性地用着游戏术语。

异似乎轻笑了一下，很轻，几乎被风吹散。“不是渲染。是阳光穿过大气层时，不同波长的光被散射的程度不同。蓝色光波长短，容易被散射，所以天空通常是蓝的。而早晚阳光斜射，穿过的大气层更厚，蓝紫光被散射殆尽，剩下的红橙光就成了主色调。”

又是一段充满理科气息的解释。但这一次，桂马没有感到被“降维打击”，反而捕捉到了一丝不同。

“你……”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口，“很喜欢看这些？”

异转过头，霞光为他苍白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让他看起来有了一种近乎柔软的质感。

“不是喜欢或不喜欢。”他思考了几秒，回答道，“是觉得……真实。这些现象背后有它们的物理法则，简洁，优美，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比起复杂难测的人心，这些更让我感到……安定。”

桂马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安定。这个词从一个怀疑世界真实性的人口中说出来，带着一种奇异的矛盾感和说服力。他忽然意识到，神崎异的孤独和对世界真实性的探求，并非源于厌世或虚无，恰恰相反，是因为他过于渴望一种纯粹的、不受干扰的“真实”。

而自己呢？用虚拟的游戏世界构筑堡垒，逃避的不也正是现实中那些“复杂难测的人心”吗？他们在用不同的方式，面对着同一个核心的困境。

“喂，神崎。”桂马看着异的眼睛，第一次如此直接地、不带任何攻略意图地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现实真的是一场游戏，你觉得我们是什么？玩家？Npc？还是……别的什么？”

异迎着他的目光，那双清澈的眼底映着漫天霞光，也映着桂马有些紧张的身影。

“不知道。”他的回答依旧坦诚得近乎残酷，“但或许，我们可以尝试不做被设定好的角色。也许……我们可以是‘变量’。”

“变量？”

“嗯。不被初始条件完全决定的，能够影响剧情走向的……未知数。”异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就像混沌理论里的那只蝴蝶。”

桂马怔住了。

变量。不是玩家，不是Npc，而是可以改变剧本的“变量”。

这个想法，像一道强光，劈开了他心中那座由攻略法则构筑的、坚不可摧的堡垒。他一直把自己框定在“玩家”的身份里，要么征服游戏，要么被游戏折磨。却从未想过，或许存在第三种可能——成为游戏的一部分，并改变游戏本身。

他看着神崎异，看着他在霞光中显得有些不真实的侧影。这个少年，这个“异常”，这个他一度想要修复的“bUG”，或许根本不是需要被修正的错误。

他本身就是一种新的“运行方式”。一种……更自由的方式。

桂马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一个模糊却强烈的念头逐渐清晰：他那些关于“锁链松动”的感觉，或许是真的。而解开这些锁链的钥匙，可能就握在这个名为神崎异的少年手中。

代价是……告别那个熟悉的、安全的“攻略之神”的身份。

他深吸一口气，傍晚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他抬起头，看向那片即将被夜幕吞噬的、壮丽而真实的晚霞。

重构安装的确认对话框，似乎已经弹出。

他的手指，悬在了那个名为“改变”的按钮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