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景：异的浮生 第4章 甄嬛传（4）

胤礼是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温暖中醒来的。

龙涎香浓郁得化不开，仿佛实质的绸缎，缠绕着他的口鼻。身下的床榻柔软异常，触手所及是冰凉滑腻的明黄色云锦——这绝非他平日所卧的寻常锦被。

他猛地睁开眼，眩晕感尚未散去，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织金帐顶，以及床边垂手侍立、屏息凝神的御前太监。

这里是……养心殿的暖阁？

恐惧瞬间攫住了他，比高烧更让他浑身冰冷。他挣扎着想坐起，却浑身绵软，使不上一丝力气。

“醒了？”低沉的声音自床边响起。

胤礼偏过头，看见康熙就坐在不远处的紫檀木圈椅上，手中捧着一卷书，目光却落在他身上。帝王的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却跳跃着一种近乎愉悦的光芒，仿佛欣赏着一件终于落入掌中的瓷器。

“皇……皇阿玛……”胤礼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病后的虚弱。

“嗯。”康熙放下书卷，缓步走近，伸手探向他的额头。那宽厚的手掌带着温热的体温，贴在皮肤上，却让胤礼激起一阵寒颤。“烧退了便好。你病得凶险，朕不放心，便将你挪来此处，方便太医诊治。”

话说得冠冕堂皇，可哪有一个皇子病重，需要挪到皇帝寝宫暖阁亲自照看的道理？这逾矩的恩宠，本身就是一道无形的枷锁。

“儿臣……惶恐……劳皇阿玛挂心，实乃罪过……”胤礼垂下眼睫，不敢与那目光对视。

“父子之间，何谈罪过。”康熙的手并未离开，反而顺着他的额角，极轻地滑至脸颊，指尖掠过他因病而愈发显得脆弱的眉眼，“只是你这身子，也太过单薄了些。往后，要好生将养。”

那触碰轻柔得近乎怜爱，却带着一种品鉴珍宝般的占有欲。胤礼僵直着身体，连呼吸都几乎停滞。他感到自己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蝴蝶，所有的挣扎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显得可笑。

接下来的几日，胤礼便在这暖阁中“将养”。康熙似乎将大部分政务都挪到了外间处理，时常进来查看他的情况，有时亲自喂他喝药，有时只是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

这种无微不至的“关怀”，如同一张温柔的网，将胤礼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他不能拒绝，不能流露出任何不适，甚至不能表现出过多的清醒和锐利，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份令人毛骨悚然的“父爱”。

他偶尔能听到外间康熙与大臣议事的只言片语，或是处置某些官员的冰冷旨意。那杀伐果断的声音，与在他床畔的低沉温和形成鲜明对比，更让胤礼深刻地认识到，此刻环绕着他的“温暖”，是何等脆弱而危险的海市蜃楼。

一日深夜，胤礼被噩梦惊醒，大汗淋漓。守夜的宫女靠在脚踏上打盹，殿内只留一盏昏黄的宫灯。

他正望着帐顶出神，忽然察觉一道阴影笼罩下来。是康熙，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正站在床边，无声地凝视着他。

黑暗中，帝王的轮廓模糊，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胤礼看不懂的、复杂而浓烈的情绪。有担忧，有关切，但更深处的，是一种近乎贪婪的占有和一种……近乎痛苦的克制。

两人就这般在黑暗中对视着，谁也没有说话。空气凝固得如同琥珀，将时间都封存在这令人窒息的一刻。

胤礼的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他感觉到康熙的手微微抬起，似乎想要触碰他，最终却只是紧紧握成了拳，骨节泛白。

“好好睡。”良久，康熙才用沙哑的声音吐出三个字，随即转身，大步离去，明黄色的袍角在黑暗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

那一夜，胤礼再无睡意。他清晰地意识到，康熙对他的执念，远比想象中更深，也更危险。那不仅仅是对美色的贪恋，更像是对一种可望不可即的“完美”或“纯净”的疯狂追逐。而自己，恰恰成了这种追逐的标的物。

病情稍愈，胤礼便被送回了自己的住处。但一切已然不同。康熙的赏赐如流水般送来，其中不乏一些明显超出他年龄和身份的珍玩。更重要的是，他身边伺候的宫人，悄无声息地换了一批。新来的太监宫女眼神恭顺，举止规矩，但胤礼能感觉到，他们时刻在观察，在记录，将他的一举一动，事无巨细地汇报给养心殿的那位主人。

他仿佛生活在一个透明的琉璃罩子里，看似安全，实则一举一动都暴露在日光之下。

更让他心惊的是，四阿哥胤禛在他病愈后第一次来探望时，带来的不是补品，而是一句冰冷的提醒。

“十七弟，”胤禛屏退左右，目光如刀，刮过胤礼苍白依旧的脸，“病中所得‘恩宠’，是蜜糖，亦是砒霜。皇阿玛的‘心意’，你……要好生掂量。”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几乎没有弧度的冷笑：“这紫禁城，想分一杯羹的狼，很多。而护食的龙……只有一个。”

胤礼抬起头，对上胤禛深不见底的眼眸。他在那里面，看到了警告，看到了算计，或许……还有一丝极难察觉的，连胤禛自己都未曾明了的，不甘与嫉恨。

胤礼垂下眼，轻声道：“谢四哥提醒，弟弟……明白了。”

他明白，自己这场病，非但没有让他脱离旋涡，反而将他更彻底地推向了风暴中心。康熙的占有欲已被挑起，兄弟们的觊觎之心已被点燃。他这块“璞玉”，已然成了各方势力角逐的焦点。

前路漫漫，黑暗更深。而他，必须在这群狼环伺、龙威笼罩的绝境中，找到一条生路。

哪怕，那条路，需要踏着刀刃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