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谋：锦瑟映江山 第208章 渊之心魔

咸腥的海风仿佛凝固了。

“逐渊号”主舰连同整支船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四周不再是浩瀚无垠的碧海蓝天，而是被一片灰蒙蒙、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浓稠迷雾所笼罩。海浪诡异地平静，听不见涛声，只有船体木板受压发出的细微“吱嘎”声，提醒着人们尚在人间。

星澜紧锁眉头，站在船头，指尖闪烁着微弱的星辰光芒，试图勘破迷雾的奥秘。然而光芒投入雾中，如同石沉大海，连一丝涟漪都未激起。

“不是寻常的海雾，”他声音低沉，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空间在扭曲。我们看似在向前，实则可能一直在原地打转，甚至……是在向后退。”

韩霆扶着剑柄，面色铁青。这位身经百战的将领，此刻也有力无处使。“罗盘完全失灵，指针疯转。派出去探路的小艇，不过驶出百丈，就消失在雾里，再无声息。我们被困住了。”

更令人心悸的是，偶尔透过迷雾，会看到扭曲的、不属于现实世界的倒影——或许是另一片海域的船只，或许是深海的怪诞景象，它们如同鬼魅般一闪而过，加深了空间错乱的诡异感。

船舱内，气氛更为压抑。

谢清晏静静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他周身缭绕着一股不祥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虚无气息，那是强行引动归墟寂灭之力后，混沌本源失控反噬的迹象。皮肤下，隐约有深紫色的诡异纹路如活物般蠕动，所过之处，生机似乎都在悄然湮灭。

顾临月跪坐在榻边，双手虚按在谢清晏心口上方。她掌心散发出柔和而坚韧的翠绿色光芒，源自那颗悬浮在谢清晏胸前、缓缓旋转的“生命之种”。磅礴的生机之力源源不断注入，勉强护住他最后一线心脉，与那不断侵蚀的混沌之力形成脆弱的平衡。

汗水浸湿了顾临月的鬓角，她不敢有丝毫松懈。在她隐约觉醒的太初神念感知中，谢清晏的意识正被困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里，与试图将他同化、拖入永恒寂灭的归墟意志进行着殊死搏斗。

“坚持住，谢大人……”她喃喃低语，既是说给昏迷的人听，也是给自己打气，“生命之种在，太初的传承未绝，我们还有希望……”

* * *

千里之外，神京，摄政王府。

寝殿内药香弥漫，却驱不散那股沉疴之气。萧逐渊倚在软榻上，胸前裹着厚厚的绷带，脸色比窗外的天色好不了多少。他内力几乎枯竭，往日如山岳般沉稳的气势，此刻只剩下重伤后的虚弱。

但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依旧锐利如鹰隼，快速扫过程昱秘密送来的纸条。上面详细记录了朝堂上，荣懿太后如何借刘贲案步步紧逼，以及小皇帝萧启明关键时刻的决断。

“太后……这是要断我臂膀，乱我后方，好让北疆彻底崩盘。”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压抑的咳嗽，“程昱做得对，以‘隔离审查’为名，行保护之实，争取时间。”

他强忍着经脉传来的剧痛，提起一支细毫，在一张小小的纸条上写下几行蝇头小字：

“稳住漕运，暗查粮道。启用‘暗桩’，寻太后与北狄勾连实证。北疆事，全权托付苏玉绾，必要时……可动用‘龙骧卫’助她。”

每一个字都耗费他极大的心力，写完后，他额上已渗出细密冷汗。他将纸条封入一枚小巧的金属管内，递给侍立一旁的影卫：“务必亲手交到程昱手中。”

影卫无声领命，消失在阴影里。

做完这一切，萧逐渊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重重靠回引枕。他下意识地握住一直贴身佩戴的那枚龙纹玉佩——那是与谢清晏性命交感的灵物。

此刻，玉佩不再是温润之感，反而传来一阵阵冰凉的刺痛，甚至隐隐有发烫的迹象，内部那丝象征着谢清晏生机的流光，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

“清晏……”萧逐渊闭上眼，心脏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绞痛，比胸口的伤势更甚。那不仅是担忧，更是一种冥冥中的感应，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离他远去。

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汹涌地将他淹没。朝堂诡谲，强敌环伺，北疆告急，而最重要的那个人，却在万里之外生死未卜，自己却只能困于这病榻之上，连调动一丝像样的内力都做不到……

这种极致的虚弱与失控，悄然撬开了他内心深处从未示人的恐惧。

* * *

意识，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沉浮。

萧逐渊发现自己不再身处王府，而是站在一片荒芜死寂、遍布裂痕的大地之上。天空是压抑的暗红色，脚下是焦黑的泥土，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毁灭的气息。

这里是他的内心秘境，亦是心魔滋生的土壤。

“看看你这副样子，萧逐渊。”一个与他容貌一模一样，但眼神阴鸷、充满讥诮的声音响起。

萧逐渊猛地抬头，看见另一个“自己”就站在不远处，周身散发着不祥的黑气。

“身中剧毒，武功尽废，连站都站不稳。”心魔一步步逼近，声音充满了蛊惑与嘲弄，“你还拿什么去守护你的王朝？拿什么去保护你在意的人？”

景象变幻，他看到了烽烟四起的北疆镇北关，李牧浑身浴血，城墙上大胤的旗帜在烈火中燃烧、坠落。

他看到了神京金銮殿上，荣懿太后带着胜利者的微笑，俯视着被剥夺权柄、形同傀儡的小皇帝，程昱、苏玉绾等一众忠心下属被押赴刑场。

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一片混沌的海域。他看到谢清晏被无尽的黑暗吞噬，那双总是含着清辉明月般的眼眸失去了所有神采，身体如同破碎的琉璃，一点点化为光点消散。他伸出手，却什么也抓不住……

“不——！”萧逐渊发出一声低吼，试图冲过去，但身体的虚弱让他一个踉跄，几乎栽倒。

“承认吧，”心魔的声音如同毒蛇，缠绕在他的耳畔，“你谁都保护不了。你的强大不过是虚幻，一旦失去力量，你什么都不是。你的坚持，你的信念，最终只会带来毁灭。放弃吧，沉沦吧，归于寂灭，便再无痛苦……”

无尽的负面情绪如同沼泽，要将萧逐渊拖入深渊。自我怀疑、恐惧、绝望……这些他平日极力压制的情感，在此刻被无限放大。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瞬间——

嗡！

胸口的龙纹玉佩，竟在这意识秘境中，突兀地散发出一缕微光。那光芒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熟悉的、清冽的气息，如同谢清晏指尖流淌过的清风，温柔而坚定地拂过他的心间。

同时，另一个清亮而坚定的女声，仿佛穿透了层层迷雾，在他意识中响起：

“王爷！北疆新一批军粮已由兴业基金担保，自江南启运，走隐秘水道，三日内必达镇北关！玉绾在此立誓，绝不让前线将士空腹杀敌！”

是苏玉绾！

这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沉沦的边缘。

萧逐渊猛地睁开眼（在意识秘境中），原本有些涣散的目光重新凝聚起锐利的光芒。

“不对……”他盯着眼前的心魔，声音虽然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力量，并非只有武力一途。守护，亦非凭一人之勇。”

他脑海中闪过苏玉绾临危受命、稳定后勤的决绝；闪过小皇帝萧启明在太后压力下，毅然下令支持他的坚定；闪过程昱在朝堂风暴中，为他勉力支撑局面的沉稳；闪过星澜、韩霆在海外迷雾中，依旧不离不弃的忠诚……

还有谢清晏。那个看似清冷，内心却比谁都炽热执着的人，即便身处绝境，也绝不会放弃与混沌抗争。

“我的信念，是我选择的道路。我的力量，来源于与我并肩同行的所有人！”萧逐渊挺直了脊梁，尽管在意识世界中，他依旧显得“虚弱”，但那眼神中的意志，却如同经过淬炼的精钢，愈发坚不可摧。“只要一息尚存，只要信念不灭，我便不会倒下！”

他向前踏出一步，主动迎向那狰狞的心魔：“这大胤的山河，我在意的人，由我来守！你这心魔，散去吧！”

轰——！

意识秘境剧烈震动，那暗红色的天空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光芒撕裂。心魔发出不甘的咆哮，身形开始扭曲、淡化，最终如同烟雾般消散。

现实中，榻上的萧逐渊猛地睁开双眼，剧烈地喘息着，冷汗已浸透重衫。胸口的伤痛依旧，内力依旧枯竭，但那双眼眸深处，曾经因重伤和担忧而产生的些许迷茫与脆弱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比以往更加深沉、更加坚定的光芒。

他再次握紧龙纹玉佩，感受着那微弱却持续的冰凉刺痛，低语道：“清晏，等我。无论你在何处，无论面对何种绝境，我都会找到你，带你回家。”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杂念，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此刻的他，虽无雷霆万钧之力，却有了运筹帷幄、以孱弱之躯撼动全局的决意。

朝堂的暗流，北疆的烽火，海外的迷途……所有的线头，都将在他的棋枰上，重新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