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谋：锦瑟映江山 第67章 归途荆棘

凛冽的寒风卷着雪沫，抽打在疾驰的马车车窗上，发出沉闷的噼啪声。车帘紧闭，车厢内燃着暖炉，却依旧驱不散那股彻骨的寒意。这寒意，并非全然来自外界，更多是源于车内之人那冰封千里的心境。

萧逐渊裹着厚重的玄色大氅，靠坐在软垫上，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唇上不见半分血色。他闭着眼，长睫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青影，看似在休憩，但微微蹙起的眉心和搭在膝上、因用力而指节泛白的手，泄露了他此刻正承受的巨大痛苦与焦灼。

那不是身体上的伤痛。封印解除，沉睡的胤氏血脉在四肢百骸中苏醒，磅礴的力量如同决堤的江河，在他体内汹涌奔腾。然而，这力量却躁动不安，难以驾驭，更因“星陨祭坛”上那强行中断、代价惨烈的仪式而损了本源根基，每一次力量的流转，都带来针扎斧凿般的剧痛，仿佛经脉在寸寸碎裂又勉强重组。

但这些，都不及心口那万分之一噬心灼骨的痛楚。

他能感觉到，那缕经由诏书与神秘仪式、与谢清晏性命交缠的微弱联系，正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越来越弱。她生命力枯竭、青丝化雪的模样，无数次在他脑海中闪现，每一次都让他呼吸骤停，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到西域，飞到她的身边。

“王爷，”车窗外，亲卫统领低沉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前方三十里，落鹰峡。地形险要，已按您的吩咐，加倍派出了斥候。”

萧逐渊缓缓睁开眼，眸底深处，一丝暗金色的流光倏忽而逝，那是失控的血脉力量偶尔的外显。他的声音因虚弱而有些沙哑，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厉：“传令下去，全员戒备。若有异动，不必请示，格杀勿论。”

“是！”

命令刚下不久，马车骤然减速，随即，前方传来了兵刃交击的锐响与凄厉的惨叫声！

“敌袭——！保护王爷！”

混乱瞬间爆发。无数道黑影如同鬼魅，从陡峭的峡谷两侧扑下，箭矢如蝗，挟带着幽蓝色的淬毒光芒，精准地射向队伍的核心——萧逐渊的马车。这些刺客身手矫健，配合默契，招式狠辣刁钻，全然不似寻常山匪流寇，更像是经过严苛训练的死士。

萧逐渊带来的皆是靖亲王府与京畿卫戍中千挑万选的精锐，临行前他又特意加强了护卫力量，此刻虽惊不乱，立刻结阵迎敌。刀光剑影，血花四溅，顷刻间便将狭窄的峡谷染成了一片修罗场。

然而，刺客的数量远超预期，且似乎对萧逐渊的行程、护卫力量分布了如指掌，攻势极具针对性，不惜以命换伤，也要撕开防御圈。

一名刺客突破了外围防线，手中淬毒的短剑如同毒蛇吐信，直刺马车车厢！

就在剑尖即将触及车壁的刹那——

“嗡！”

一股无形却磅礴的气浪以马车为中心轰然扩散！那刺客如同撞上了一堵铜墙铁壁，整个人以更快的速度倒飞出去，口喷鲜血，筋骨尽碎，尚未落地便已气绝。

车厢内，萧逐渊依旧保持着端坐的姿势，只是右手微微抬起，指尖萦绕着一缕若有若无的暗金气流。他脸色更白了一分，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又被他强行咽下。

动用这尚未掌控的力量，无异于饮鸩止渴，每一次都在加剧他根基的损伤。但他别无选择。

战斗持续了约一炷香的时间，刺客死伤殆尽，仅存的几人在眼见无法得手后，毫不犹豫地咬碎了齿间的毒囊自尽。

亲卫统领身上挂彩，快步来到车窗外，声音沉重：“王爷，刺客共计四十七人，无一活口。看其武功路数，混杂了江湖手法和军中搏杀技，身上没有任何标识。但他们……似乎对我们的行程和布防极为了解。”

萧逐渊眸色冰寒，仿佛凝结了万载玄冰。他尚未离京几日，截杀便已如此精准狠辣。这绝不仅仅是端王府的余孽所能做到。朝中那些魑魅魍魉，见他失势离京，便如此迫不及待了么？

他尚未说话，一名浑身浴血的斥候快马加鞭从后方追来，滚鞍下马，呈上一封密信，声音带着喘息：“王爷，京中八百里加急！”

萧逐渊接过密信，指尖触及那冰凉的蜡封，心中已有了预感。展开信笺，快速浏览，上面的内容印证了他的猜测——皇帝以他“需安心静养”为由，已正式下旨，由禁军副统领暂代其京畿卫戍都督一职，并开始逐步清理他在京畿各营中的亲信将领。

权力被剥离得如此迅速而彻底。

他面无表情地将密信在掌心揉碎，化为齑粉，随风雪散去。

“清理道路，继续赶路。”他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被削夺兵权的不是他自己，“延误片刻者，军法处置。”

他必须尽快赶到西域。清晏……等不了那么久。

西域，地宫外围临时营地。

气氛凝重得如同冻结的铅块。

最大的那座帐篷内，谢清晏静静躺在柔软的兽皮毯上，双目紧闭，面容安详得如同沉睡，只是那原本乌黑如缎的长发，此刻已尽数化作刺目的雪白，衬得她脸色越发透明，仿佛轻轻一触便会破碎。

墨尘坐在榻边，刚为她施完针，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他探了探谢清晏的腕脉，那脉搏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生命力正如沙漏中的流沙，无可挽回地消逝。他试尽了身上所有的灵丹妙药，甚至动用了一些玄蛇教的秘术，都收效甚微，只能勉强延缓那枯竭的速度。

最令人心焦的是，那卷被谢清晏紧紧抱在怀中、融合了星辰铁的诏书，表面流淌的温润灵光，也比之前黯淡了些许，并且仍在以一种缓慢但坚定的速度减弱。这曾是护住她心脉的最后屏障，如今这屏障也开始摇摇欲坠。

帐外，隐隐传来战马的嘶鸣与兵甲的碰撞声。副将刚汇报完，北戎的先锋骑兵又在尝试冲击他们的外围防线，似乎是在试探防御的薄弱处，更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将军，北戎人像是在勘探地宫周围的山势，行为古怪，不像是要强攻，倒像是在找其他入口或者……封印的裂隙。”副将的声音透着疲惫与担忧。

墨尘揉了揉眉心，压下心头的烦躁。地宫封印虽暂时稳固，但北戎大军主力未至，仅凭他们目前的力量，长期对峙下去，形势只会越来越不利。

就在这时，帐帘被猛地掀开，一名风尘仆仆、作西域商人打扮的汉子踉跄着冲了进来，他浑身是伤，嘴唇干裂，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墨先生！找到了！有消息了！”他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是‘昆吾’！更西边的雪山之国，昆吾！揽月商行牺牲了三个暗桩，才从当地最古老的部族口中探得，他们的圣山之上，有‘生命之泉’的传说！据说能活死人，肉白骨，逆转生死！”

帐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燃起一丝希望的火焰。

然而，那汉子接下来的话，却将这刚燃起的火苗瞬间扑灭大半：“但是……通往昆吾国的唯一隘口，‘风吼隘’，已经被北戎大军的主力彻底封锁了！连只鸟都飞不过去！他们似乎……也在防备着什么，或者，也在寻找进入昆吾的方法？”

希望近在咫尺，却又被重兵隔绝。

墨尘的心沉了下去。他看着榻上气息奄奄的谢清晏，又望向帐篷外灰暗的天空，仿佛能穿透这遥远的距离，看到那支正在荆棘之路上奋力前行的队伍。

王爷，您何时能到？我们又该如何，闯过这北戎的重围，为郡主搏取那一线生机？

帐篷内，只剩下谢清晏微不可闻的呼吸声，以及那诏书灵光持续减弱时，发出的、几不可察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