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西北角,那座常年不见阳光、连下人都绕道走的偏僻院落,如今成了囚禁二夫人王氏的牢笼。昔日锦缎华服被粗糙的麻布替代,金银珠钗尽数褪去,只剩蓬头垢面与满眼血丝。祠堂对质的惊魂,挪用军饷的重罪,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日夜啃噬着她的心智。
她知道,自己完了。谢珩绝不会饶恕一个试图谋害他嫡子、并险些将整个家族拖入万劫不复之地的内鬼。等待她的,要么是家族私刑处决,要么是移交官府,身败名裂,累及子孙。
不,她不能那样死!她王家也是书香门第,她不能背着这样的污名下地狱!她必须保住最后一点体面,或许……还能为儿子谢云轩搏一线渺茫的生机。
“我要见谢清晏。”她扒着冰冷的铁窗,对看守的婆子嘶哑地喊道,眼中是孤注一掷的疯狂,“去告诉她!我要见她!只有她!”
消息很快传到了谢清晏耳中。她正在核对锦娘送来的,关于高文远近期动向的密报。听闻王氏的要求,她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是淡淡地对侍立的暗影卫道:“备一壶酒,一尺白绫。”
暗影卫首领迟疑一瞬:“小姐,国公爷尚未下令……”
“父亲心绪已定,不会再见她。”谢清晏打断他,语气平静无波,“她既想求个体面,我便去送她一程。”
她带着一壶酒和一盘白绫,独自一人走进了那间阴暗潮湿的牢房。
王氏看到她,如同濒死之人抓住浮木,猛地扑到栅栏前,涕泪横流:“清晏!清晏侄女!二婶知错了!二婶罪该万死!求你,看在你堂兄的份上,给二婶一个痛快,一个体面!让我自尽吧!我不能上公堂,不能连累云轩啊!”
谢清晏挥退看守的婆子,牢房内只剩下她们二人。她将酒壶和白绫放在地上,隔着栅栏,冷冷地看着状若疯癫的王氏。
“二婶现在知道怕了?”她的声音如同淬了冰,“当初勾结外人,绑走微儿时,可曾想过他只是一个三岁稚童?可曾想过我谢家满门数百口的性命?”
王氏被她看得心底发寒,哭嚎道:“我是被逼的!是韩家,是高文远逼我的!他们拿云轩的性命威胁我!清晏,二婶也是不得已啊!”
“不得已?”谢清晏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那三十万两军饷,也是他们逼你吞下的?二婶,事到如今,再说这些,还有何意义?”
王氏瘫软在地,知道任何辩解都已无用,只是反复哀求:“让我死……让我自尽……求求你……”
谢清晏沉默地看着她,目光幽深,仿佛在衡量一件物品最后的剩余价值。良久,她缓缓开口,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想死?可以。但死了,就真的一了百了了。你的罪孽,你的污名,依旧会连累你的儿子。”
王氏猛地抬头,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你……你有办法保云轩?”
“不是保他,是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谢清晏俯身,拾起那盘白绫,雪白的绸缎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森冷的光,“二婶若真想‘体面’,便按我说的做。写下认罪书,但内容……要改一改。”
她凑近王氏耳边,用极低的声音,快速地说了一段话。
王氏起初是惊愕,随即是恐惧,最后化为一种扭曲的、带着一丝希冀的决然。她明白了,谢清晏不仅要她死,还要在她死后,利用她的“遗言”,去传递一个致命的假消息,引幕后之人入局!
这是阳谋,她无法拒绝。用她这条必死的命,去换儿子一个或许能活下去的机会,去最后报复一下那些利用她、又抛弃她的人!
“好……我写!”王氏咬着牙,眼中是穷途末路的疯狂,“笔墨!”
谢清晏将早已准备好的笔墨从食盒底层取出,递了进去。
王氏颤抖着手,按照谢清晏的口述,写下了一份“认罪书”。书中承认了自己受高文远胁迫,挪用军饷,并交代了部分赃款的藏匿地点(自然是假的),但最关键的是,她“透露”了一个信息——谢珩因巡边在即,急于稳定内部,已决定将此事暂时压下,秘密处理,不欲在离京前掀起大波澜,只等巡边归来再行清算。
这是一剂麻痹韩德远和高文远的**汤!让他们误以为谢家选择了隐忍,误以为自己还有时间弥补漏洞、销毁证据!
写罢,王氏按下血手印,将那封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认罪书递给谢清晏,然后,她死死盯着那盘白绫。
谢清晏将白绫递了进去,声音淡漠:“二婶,请吧。”
王氏接过白绫,惨然一笑,踉跄着将白绫抛过房梁,打了个死结。她最后看了一眼谢清晏,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恨,有悔,有哀求,最终化为一片死寂。
她踢翻了垫脚的破凳。
谢清晏就站在栅栏外,冷静地看着王氏的身体在空中剧烈抽搐,挣扎,直至最终归于平静。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默剧。
确认王氏断气后,她并未立即离开,而是对暗中现身的暗影卫吩咐:“将她解下来,用药吊住一口气,伪装成自尽未遂、重伤昏迷的假象。找个可靠的大夫‘尽力救治’,务必让她活着,但要让她永远‘醒’不过来。”
暗影卫首领心中一震,垂首领命:“是!”
他们这才明白,小姐递出的白绫,并非成全,而是算计!一个“重伤濒死”的王氏,比一具冰冷的尸体更有用。她可以成为一颗定心丸,让敌人相信谢家选择了息事宁人;也可以在未来某个关键时刻,成为一枚引爆局势的活棋!
谢清晏走出牢房,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眼,适应着光线的变化。
谢珩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的一棵古树下,显然,他来了有一会儿了。他看到了女儿递出白绫,也听到了她后续冷酷的安排。
他看着谢清晏,这个在他印象中娇柔需要保护的女儿,此刻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寒冰与煞气。她对于生命的漠视,对于人心的操控,对于计谋的运用,已然超出了他对一个“女儿”的认知。
谢清晏走到父亲面前,平静地行礼:“父亲。”
谢珩沉默良久,目光复杂地落在她尚带着一丝牢房阴冷气息的身上,最终,化作一声沉沉的叹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与惊心。
“晏儿,”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你……杀气太重了。”
谢清晏抬眸,迎上父亲带着审视与忧惧的目光,心中并无波澜,只有一片荒芜的平静。
“父亲,”她轻声反问,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说完,她再次一礼,转身离去,背影在阳光下显得单薄,却又挺直如枪,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
谢珩看着她离去的方向,久久无言。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女儿选择的,是一条与他截然不同的、布满荆棘与血腥的道路。而他,这个曾经以为能庇护女儿一生的父亲,如今竟有些看不清她的未来了。
当夜,靖王府。
萧逐渊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佩,听着夜枭的汇报。
“王氏‘自尽’,被救下,重伤昏迷。谢小姐利用她传递了假消息。谢珩……似乎对女儿的手段,心生忌惮。”
萧逐渊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有些诡异。
“好一招‘白绫暗棋’!既全了家族体面,又废物利用,麻痹了敌人,还顺带……震慑了己方。”他眼中闪烁着兴味盎然的光芒,“谢清晏啊谢清晏,你真是越来越让本王惊喜了。”
他放下玉佩,指尖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击:“既然她已布好迷阵,我们便帮她把戏做足。让韩德远和高文远,‘偶然’得知谢家内部已‘稳定’,谢珩选择暂时隐忍的消息。另外,戚忠那边……可以适当给他找点‘正事’做做,让他无暇他顾。”
“是,殿下。”
夜枭退下后,萧逐渊望向镇国公府的方向,眸色深沉。
“杀气太重?”他重复着谢珩的评价,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在这吃人的漩涡里,仁慈才是催命符。谢清晏,你做得对。就让这杀气,再浓烈一些吧……本王,很期待你接下来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