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铁，人在冬城，模拟器重返乐土 档案九：火焰的救济和绝望

【你选择拥抱那即将熄灭的火种。】

【即使可能一无所获，你还是做出了这种选择，就像是提前一天得知考试成绩的学生，仍然出现在第二天的教室里。】

【你明知如此。】

伊卡洛斯的指尖触及那漆黑的火盆，带来的温热触感仿佛是一种残酷的错觉。

何等温柔？

那仿佛是人类对于一切美好事物幻想的总和，也好像是他曾经渴望过的某一样东西，直到那微弱的光化作一朵鲜明的橘红色，他才意识到自己身上已然开始闪烁着同样的火焰。

它在盔甲上游窜，如一条灵活的蛇，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就已经触及到皮肤。

取而代之的是疼痛。

难以言喻的痛苦，几乎要在转瞬之间摧毁他的思想，他从来没有想过继承这份力量会这么痛苦——简直超越了**的伤害，就像是用钝刀一点点刮蚀骨头，剔去血肉！简直就是在一点点的切下……灵魂！

伊卡洛斯已经说不出话了，他感觉自己每一寸身体都像是被猝然打碎的玻璃，感知在衰退，可是痛苦仍然没有停止。

他的身体被烧灼成煤炭那样枯槁的模样，可新的血肉反复生长，一次又一次逼迫他，一次又一次拷问他作为生物的本能。

他想要尖叫，可声带破损，只发出沙哑的哀鸣，他想要逃离，可寸步不能迈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这可怕的火焰烧尽，偏偏他不会死！

不，不要，停下，给我停下！

这根本不是传承，这是折磨，这是酷刑！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是我？为什么？！

名为炎阳圣骑的英雄，在凡人难以想象的绝望下终于趋于崩溃，显露出作为人该有的软弱。

可是，他不甘心堕落。

每当意识即将涣散，伊卡洛斯都不禁回忆起那刻骨铭心的恨以及那些光荣的誓约。

黑潮，那些该死的玩意儿还在地表之上肆虐，他必须要把它们挡在高墙之外，他要亲眼见证这群家伙的末日！祭司长和士兵们，他们还等着他回去，城墙里的子民还等着他去拯救，他绝不可以，绝不可以死在这里呀！

即使失去心智，即使磨灭记忆，即使是剥离所有可以称之为自我的东西，名为〈伊卡洛斯〉的人，仍然有想要摧毁，想要守护的东西。

他停下了丑陋的挣扎，像是释然了。

伊卡洛斯拍打掉了一些盔甲烧毁迸碎的碎片，席地而坐，平静的注视着面前的火盆。

就让这火烧吧。

看看到最后会发生什么，无论是何种结果他都会坦然接受，所性不过是一种过程。

这是他作出的抉择，这是他自己选的道路，事到如今他不会允许自己后悔，死亡对于勇者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结局。

呵，这还有点样子，至少后来者看见他的遗体，不会觉得他是个怕死的懦夫。

他想要坐的更端正一些，可火焰烧毁了他的肌肉和脊柱，他佝偻着身体，瘫坐在那里，和周围的石像一样，倒也显得虔诚。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伊卡洛斯身上痛觉残留的记忆也被这无形的火焰烧尽了，他不再记得自己是谁，也逐渐遗忘了来这里的原因，只是静静的等待。

火焰越来越盛了，汲取着英雄血肉里的力量，焚烧着他的意志——哦，强大生物灵魂里宝贵的人性正是这东西需要的柴薪，它当然不会就这样没有回报。

它攀升，它伸展，它成为太阳。

大地之上的残破城池焕发出无可匹敌的生机，熊熊大火吞噬掉黑潮留存在这儿的一切，把这衰颓的画面涂抹上象征“火焰时代”的荣光。

曾几何时，无名王者牺牲自我燃起的火种烧了几个纪元，把蒙昧和黑暗全都驱散，就像这时一样，他们的愿望形成火焰构筑的海洋。

在太阳湮灭的时期，渺小的人们用火焰开辟出与这翁法罗斯截然不同的文明，他们甚至可以和这一切悲剧的根源分庭抗礼，试着跨越屏障和轮回，踏足更遥远的繁星。

火焰啊，疗愈我身。

火焰啊，净化大地。

火焰啊，愿你永远光明，把我们的悲伤，我们的未来，都一同编织，抵达星月尽头，抵达我等无法想象的纯净天空……

可惜，当这用苦痛换来的，能够逆转乾坤的奇迹发生时，千门之城早已陷落。它来得太迟，只能收拾好战死者的尸骸，容不得追忆和悼念，一如既往的无能为力。

伊卡洛斯永远不会知道雅努萨波利斯未来会怎么样了，他只是安静的坐在祭坛中，化作一具焦黑的人形柴薪。

这或许还算好，甚至对于他来说还能算得上一种幸运，毕竟他不需要亲眼见证千门之城陷落时所有人惨痛的结局。

他仍然还能保留那么一丝希望，这就是命运最后的怜悯，对他这个人最后的宽容。

或许他死前还会做梦，梦到那年二十几岁时，父亲和母亲站在街道上，和人们一起祝贺他凯旋；梦见自己看着橘红色的夕阳，跟着老师挥舞木剑的那个夏天

——你说这世间有能够斩落天空的剑吗，那光芒可以把一切绝望都带走，直到我看见所有逝者灵魂终将抵达的冥河，和老友重逢的时候，要说些什么作为开场白好呢？

伊卡洛斯死的时候做梦了，他梦见黑潮被全部驱散，人们重建家园，他跟随第一缕曙光飞翔天际，然后用蜡粘合的翅膀被太阳烤化，他就这样坠入地平线尽头的大海，然后一直向下沉没。

他终于明白，自己其实算不上黄金裔，也根本不是英雄，只是一个侥幸拥有力量的凡人。

这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

凡人的死亡不需要轰轰烈烈，无论如何，被付之一炬，算得上理所应当的结局。

【你死了。】

【一切作为灵魂的元素都在火焰的焚烧下化为乌有，你所谓的自我不过是它的燃料。】

【自始至终你都不曾明白它的意义是什么，就和你从一开始就对黑潮和黄金裔抱有曲解。】

【可是事实就是这样，不许反悔，没有额外选项，名为伊卡洛斯的结局既悲壮又荒唐。】

【你明知拯救不了家园，却还是选择了抗争，你明知拯救不了自己，却还是选择了牺牲——这种可笑的浪漫主义可能只有伟大而怜悯的琥珀王会在意，真没意思。】

【永别了，亲爱的伊卡洛斯，你追求太阳的理想在翁法罗斯这世间不存在可行性。】

【又或许，高尚的灵魂不配拯救世界。】

……

【词条〈生的渴望〉发动成功。】

【词条〈二次燃烧〉发动成功。】

【幸运的是，你仍然可以看见所谓的自己从那该死的祭坛上站起来，你求生的意志混合着躯体不可燃烧的残骸，诞生出一个新的生命。】

【那当然不会是你，伊卡洛斯早就死掉了，连一点渣都不会留下——好吧还剩下这么一点点，理论上来说还能用，但没那么有用。】

【那就是一个可怜的残次品，继承着英雄的碎片，脆弱又没有发展性。】

【继续。】

——————

他站起来，活动着已经僵硬到板结的四肢。

说不出话，因为声带那东西不存在，一具人形煤炭不需要那种无聊的东西。

他摘下还带着火星的头盔，干瘪的眼球黯淡无光，在光滑地砖上看见了自己丑陋的模样：一具可怕的僵尸，浑身都是可怕的焦黑火痕，发丝被炙烤成灰白的枯草，瘦骨嶙峋的躯体孕育着亵渎的，不可被抹杀的悖论生命。

他又把头盔戴上了，不知道为什么，仅仅是注视自己现在的样子他都会觉得痛苦。

明明早就遗忘，为什么…我是…什么？

让我们想点开心的事吧，只要这火焰不曾熄灭，他就不会死去。

太棒了。

他在笑，他在放肆狂笑，可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听见风穿过喉咙，那么可怕的嘶鸣。

他当然不想死，虽然已经不记得自己曾经是个什么东西，但好不容易拥有了思想，求生欲达到了顶峰，瞬间压制掉其他的一切念头。

他一定要活下去呀，不择手段的活下去啊，如你所见，他既没有道德也没有良知，只是一头被求生本能支配的怪物。

因此，即使是……

即使成为了人比人鬼不鬼的玩意儿，但只要还活着，他就感觉十分满足，怪物不需要美丽的外表不是吗，怪物就该无血无泪。

他在空旷的地下城游荡，日复一日。

不需要进食，他只需要散布火焰，然后汲取那些生物的灵魂作为燃料，就能够一直存续。

时间没有意义。

等待没有意义。

这么一具早已堕落的，面目可憎的行尸走肉，就这样蹒跚在漆黑幽邃的地下城里，伺机而动狩猎各种活着的东西来作为自己的食粮。

在这没有百界门就绝对无法抵达的，不为人知的禁地，曾经是英雄的不死者盘踞在祭坛，用只有他能理解的怪诞行为记录活着的每一天。

他不再渴望有人能找到他，哪怕是丧失了所有记忆，他也明白自己已经被遗忘，是作为失落文明的一部分被舍去了。

只是为何，这哀恸时常浮现？

怪物也会做名为英雄的梦境吗？

枯朽的眼球流不出泪水，只能掉落焦黑的粉尘，那种难以言喻的悲伤总是会在狩猎完成后找到他，把他拖入到更深层的绝望中。

岁月漫长，火种逐渐衰弱，他的意识也越来越混沌，变得麻木。

在某一天，快要丧失一切意志的他回到祭坛前，惊讶的看见某个拥有红色头发的少女跨越从空中展开的门扉，一步步向着他走来。

属于怪物最后的那么一丝情绪，在驱使着他迈着缓慢的步伐也向着她走去。

“嗬…嗬…”

不死者想要说话，却发出了恐怖的声音，他试图用身上破败的盔甲遮盖掉自己丑陋的躯体。

不知为何，他现在格外的感受到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