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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田办公室的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热量和野田志得意满的训话声。佐佐木雄二背靠着冰冷的走廊墙壁，才敢让强撑的脊梁微微松懈下来。冷汗浸透的内衣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黏腻的寒意。口袋里那块伊万诺夫送来的貂皮，像一块烙铁，沉甸甸地烫着大腿。貂皮背面那行细微的俄文字母，他反复摩挲辨认，却如同天书——那既不是坐标，也不是名字，更像一个模糊的代号或暗语。伊万诺夫在传递什么？是新的交易信号，还是警告他已被盯上？
“雄二！”原田正一像只受惊的兔子，从走廊拐角探出头，脸上混合着劫后余生的苍白和完成任务的兴奋，“野田长官……没为难你吧？暖宝宝那事儿……”
“暂时过关了。”雄二打断他，声音低哑，“野田很满意，要报功。特高课那边，他会去挡。”他捏了捏眉心，驱赶着沉重的疲惫，“磺胺的事，有消息了？”
原田立刻点头，眼睛亮了起来：“有！打听到了！中央大街拐角那家‘仁济堂’大药房！老板姓赵，是个老滑头！听说他手里有‘特殊渠道’的磺胺！价格嘛……”原田搓了搓手指，做了个数钱的动作，“黑市价，但货真！只是……他好像只认熟人，或者……有大宗需求的主顾。”
“仁济堂……赵老板……”雄二将这个信息刻进脑海。大宗需求？野田要求的量确实够大。但这“特殊渠道”是什么？抗联？苏联？还是其他走私网？风险不言而喻。“知道了。你辛苦了，原田。回去休息吧。”
打发走原田，雄二回到后勤办公室。桌上摊着暖宝宝的详细结构图和材料配比表，旁边还放着那块深棕色的貂皮。他强迫自己坐下，拿起笔，开始完善图纸。线条要更精准，尺寸要更标准，制作流程要傻瓜化——这是献给野田的护身符，必须完美无缺。笔尖划过纸张，沙沙作响，但他的思绪却像脱缰的野马。
张老头和那个重伤的抗联战士怎么样了？圣母帡幪教堂的地窖安全吗？特高课有没有追查到那里？还有伊万诺夫……那块貂皮像一个解不开的谜团，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他放下笔，再次拿起貂皮，对着灯光仔细辨认那行俄文。字母的排列组合依旧陌生，但指尖传来的柔软触感和细微的针脚痕迹，似乎在暗示着什么。他尝试回忆与伊万诺夫接触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地点，试图找出关联。
时间在焦灼的思考和机械的绘图工作中流逝。窗外天色渐暗。雄二终于完成了最后一张制作流程图，放下笔，长长吁了口气。暖宝宝这个“功劳”，算是暂时坐实了。但更大的危机，是磺胺。
他必须尽快接触那个“仁济堂”的赵老板。但特高课的阴影无处不在，直接去太冒险。他需要一个合理的、公开的理由出现在中央大街。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进来的是野田的副官，脸上带着公事公办的表情：“佐佐木少尉，野田中佐命令，你立刻去联队被服厂一趟。新到的冬装填充物质量低劣，需要后勤部门协调解决。厂长在那里等你。”
被服厂？中央大街附近！雄二心中一动，这简直是天赐良机！他立刻起身：“嗨依！我马上去！”
联队被服厂位于中央大街中段的一条侧巷里。空气中弥漫着棉絮和劣质染料的刺鼻气味。巨大的厂房里，缝纫机声嘈杂轰鸣。厂长是个愁眉苦脸的中年人，看到雄二如同看到救星。
“佐佐木少尉！您可来了！”厂长指着堆积如山、灰扑扑的棉衣，“您看看！这批填充的‘棉花’！全是次品！又薄又硬，里面还掺着芦花和破布头！士兵们穿上这个过冬，非冻死不可！供应商咬死了是按合同交货，不肯退换！野田长官震怒，命令必须立刻解决！”
雄二拿起一件棉衣，用力一撕，填充物簌簌落下，果然惨不忍睹。这正是穿越前他那便宜老爹佐佐木杂货铺的“杰作”。“我知道了。供应商是谁？合同副本给我看看。”他一边检查棉衣，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厂房的环境和通往中央大街的侧门。
处理完被服厂的烂摊子，已是华灯初上。雄二以“实地检查供应商仓库”为名，谢绝了厂长的陪同，独自一人从侧门溜了出来，汇入中央大街熙熙攘攘的人流。霓虹灯在白俄咖啡馆和日式商铺的招牌上闪烁，手风琴声、日语吆喝声、俄语交谈声混杂在一起，光怪陆离。
他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在人群中快速穿行，绕了几个圈子，最终停在了“仁济堂”大药房古朴的招牌下。药房不大，玻璃柜台擦得锃亮，里面摆放着各种中西成药。一个穿着绸面棉袄、戴着圆框眼镜、留着山羊胡的干瘦老头坐在柜台后，正就着煤油灯的光线拨弄着算盘珠子，正是赵老板。
雄二推门进去，门上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赵老板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在镜片后锐利地扫了雄二一眼，看到他身上的关东军少尉军装时，眼神微微一凝，随即堆起职业化的笑容：“太君，您需要点什么？小店有上好的仁丹、清快水，还有新到的盘尼西林……”
“赵老板，”雄二打断他，声音不高，但足够清晰，“原田正一介绍我来的。听说……你这里有‘特效磺胺’？”他刻意加重了“特效”和“原田”两个词。
赵老板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拨弄算盘的手指也停了下来。他仔细打量着雄二，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审视，沉默了好几秒，才慢悠悠地开口：“太君说笑了。磺胺是军管药品，小店哪敢私藏？就是有，也是按皇军规定，少量配给市民救急用的。”
“明人不说暗话，赵老板。”雄二向前一步，手按在柜台上，身体微微前倾，形成一种压迫感，“量大。急需。价钱，好商量。”他从口袋里摸出几根黄澄澄的“小黄鱼”（金条），在柜台玻璃上轻轻推了过去，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金条在煤油灯光下闪着诱人而危险的光泽。“这是定金。货到，再付双倍。”
赵老板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几根金条，喉结滚动了一下。贪婪和恐惧在他脸上交织。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太君……这风险……太大了！最近风声紧，特高课的狗鼻子灵得很……”
“风险大，收益才大。”雄二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诱惑，“野田中佐亲自过问的军需。办成了，以后你这‘仁济堂’，就是联队医院的指定供应商。”他抛出了野田的名头和更大的诱饵。
赵老板的眼神剧烈闪烁，显然在巨大的利益和致命的危险间挣扎。最终，贪婪似乎压倒了恐惧。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三天后。子时。阿什河上游，‘鬼见愁’石滩。只认货，不认人。钱货两清，各走各路。”他说完，迅速将柜台上的金条扫进袖子里，动作快得如同变戏法。
“鬼见愁”石滩！雄二心中一凛。那是片水流湍急、乱石嶙峋的险滩，白天都少有人迹，更别说深夜！地点选得既隐秘又凶险。“好。一言为定。”雄二点点头，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药房。门上的铜铃再次响起，隔绝了赵老板那张在灯光下明暗不定的脸。
交易地点敲定，但雄二心中的不安丝毫没有减轻。赵老板的贪婪让他上钩，但他的可靠性和“特殊渠道”的安全性，都是巨大的问号。更让雄二心头蒙上阴影的是赵老板最后那句“只认货，不认人”——这更像是一场黑吃黑的伏击信号！
他快步穿行在霓虹闪烁的街道上，思考着三天后的行动。需要人手搬运，但绝不能带联队的兵，风险太大。他想到了“码头王”老伊万手下的苦力，那些为了钱什么都敢干的白俄亡命徒。钱，他有的是野田批的“特别经费”，只要能买到磺胺，野田不会在乎花了多少金子。
就在他盘算着细节，拐进一条相对僻静、通往营区后巷的小路时，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同冰冷的蛇，瞬间缠上了他的后颈！他猛地停住脚步，全身肌肉绷紧，手悄然按在了腰间的枪柄上。
身后空无一人。只有寒风卷着雪沫，在昏暗的路灯下打着旋儿。两侧是高大的、挂着冰棱的俄式建筑，投下浓重的阴影。太安静了。刚才还隐约能听到主街的喧闹，此刻却仿佛被无形的墙隔绝了。
不对！雄二的心跳骤然加速。他不动声色地加快脚步，眼睛的余光警惕地扫视着两侧建筑的窗户和巷口的阴影。没有异常。但他多年的经验和穿越者敏锐的直觉告诉他——有人！而且不止一个！那种如芒在背的压迫感越来越清晰！
他猛地一个侧身，闪进旁边一条更窄、堆满垃圾箱的死胡同！几乎是同时，“咻！咻！”两声极其轻微的破空声擦着他刚才站立的位置飞过，打在对面墙壁上，溅起几点火星！
消音手枪！特高课！
雄二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紧贴着冰冷潮湿的砖墙，屏住呼吸，拔出了南部式手枪。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对方果然没走！一直在盯着他！从仁济堂出来就被咬上了！
胡同口，两个穿着深色大衣、戴着礼帽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封住了唯一的出口。他们手中握着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只有冰冷的枪口在昏暗中锁定着雄二藏身的角落。没有喊话，没有警告，只有无声的杀意弥漫开来。这是要灭口！
雄二的大脑飞速运转。硬拼？对方有备而来，火力占优，地形不利，他毫无胜算！呼救？这条死胡同远离主街，呼救只会暴露位置，引来更精准的射击！唯一的生路……他眼角余光扫向身后——高高的、布满铁锈和冰棱的防火梯！那是通向旁边建筑楼顶的唯一路径！
拼了！雄二不再犹豫，在对方即将踏入胡同的瞬间，他猛地将旁边一个沉重的垃圾箱用力推翻！腐烂的垃圾和积雪哗啦一声倾泻而出，暂时阻挡了对方的视线和脚步！
“八嘎！”一声低沉的日语咒骂传来。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雄二像离弦之箭般冲向防火梯！他手脚并用，不顾铁锈的冰冷和冰棱的锋利，拼命向上攀爬！铁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咻！咻！咻！”子弹追着他的脚后跟打在铁梯和墙壁上，火星四溅！一块崩飞的碎砖擦着他的脸颊飞过，火辣辣地疼！
雄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能，几下就蹿上了二层平台！他不敢停留，继续向上！楼顶！只要上了楼顶，就有周旋的空间！
就在他手指即将够到三层平台边缘时，“砰！”一声闷响！一颗子弹精准地打在他右手上方的铁栏杆上！巨大的冲击力和飞溅的金属碎片让他手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猛地向下坠去！
完了！雄二心中一片冰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