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阪师团的叛逆者 第74章 寒夜药

庆功宴的酒气混合着烤肉油腻的焦糊味，在联队本部简陋的军官食堂里弥漫。喧闹的碰杯声、粗野的笑话、野田中佐志得意满的吹嘘，像一层厚重的、令人窒息的油膜，包裹着坐在角落的佐佐木雄二。他机械地举杯，吞咽着劣质清酒，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底的冰冷和反胃。野田拍着他的肩膀，唾沫横飞地向其他军官夸耀着“佐佐木少尉的智勇双全”，“第四师团铁拳的威力”，瓦西里那血淋淋的头皮被传阅着，引发阵阵夸张的惊叹。雄二脸上维持着僵硬的谦逊笑容，眼神却空洞地望着杯中晃动的浑浊液体，耳边回荡的是阿什河边风雪中的枪声、濒死的嘶吼和焚烧尸体的噼啪声。

“佐佐木少尉！再干一杯！为帝国！为天皇陛下！为野田中佐！” 一个喝得满脸通红的尉官端着酒杯踉跄过来。

雄二麻木地举杯相碰，酒液溅出，打湿了他的手背。就在这时，一个传令兵悄悄挤到他身后，借着倒酒的动作，将一个冰冷的、叠成小块的东西塞进了他的掌心。雄二不动声色地攥紧，那粗糙的触感像一块冰，瞬间刺透了他麻木的神经。

他借口解手，快步走出喧嚣的食堂。走廊尽头厕所昏暗的灯光下，他展开那张小纸条。上面只有一行歪歪扭扭的汉字，字迹潦草，带着仓促：

＞ **药已到。朋友重伤。老地方见。张。**

张记跌打馆！原田送去的盘尼西林，抗联收到了！但“朋友重伤”……纸条上没有具体时间，显然对方处于极度危险和紧急之中，随时可能联络！雄二的心脏猛地一缩。盘尼西林是救命药，但抗联伤员出现在张记跌打馆，意味着那个地下诊所已经暴露在极度危险之中！特高课像跗骨之蛆，金成焕的线刚断，这条新线如果被咬住……他不敢想下去。

他迅速将纸条撕碎，冲进马桶，冰冷的水流卷走了碎片，也卷走了他脸上最后一丝伪装的平静。必须立刻去！但不是现在。庆功宴是野田的面子工程，他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缺席。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焦虑，用冷水狠狠抹了把脸，镜子里的面孔苍白而疲惫，眼底布满血丝。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重新走回那片令人作呕的喧嚣之中。

宴会终于结束，已是深夜。野田喝得酩酊大醉，被副官搀扶着离开，临走前还不忘用力拍打雄二的肩膀：“好小子！……没给我……丢脸！继续……搞物资！搞……搞新花样！上面……喜欢！” 含糊的话语里，透露出对下一次“功劳”的贪婪期待。

雄二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自己冰冷的营房。黑暗中，他靠在门板上，急促地喘息。纸条的催促，抗联伤员的危险，特高课无处不在的阴影，野田索要“新花样”的压力……所有的一切像绞索，同时勒紧。他需要立刻去“老地方”，但特高课很可能还在盯着他！

就在这时，门被轻轻敲响。是原田正一，他闪身进来，脸上带着惊魂未定的神色，手里还拎着一个小布包。

“雄二！你没事吧？宴会上野田那老家伙……” 原田看到雄二苍白的脸色，话咽了回去。

“我没事。” 雄二打断他，声音低沉，“张记跌打馆那边……有消息吗？”

“我……我不敢靠太近！” 原田的声音带着后怕，“远远看了一眼，铺子门关着，但里面好像有灯光！外面……外面街角好像有黑影晃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特高科的狗！” 他把小布包塞给雄二，“给！你要的东西！我找了好几个地方才凑齐！硫磺粉、硝石、晒干的苔藓碎末、还有铁匠铺弄来的铁屑……都按你说的磨细了混在一起了！你要这玩意儿到底干嘛？”

雄二接过布包，沉甸甸的，打开一角，一股刺鼻的混合气味冲出来。这正是他让原田秘密收集的材料，为了应付野田索要的“新花样”而准备的。他心中那个模糊的想法，在巨大的压力和纸条带来的紧迫感催化下，瞬间清晰成型。

“保暖。” 雄二言简意赅，眼神在黑暗中闪着光，“给士兵用的。野田要新功劳，这就是。” 他没时间详细解释，快速说道：“原田，听着！我现在必须出去一趟！去‘老地方’！你帮我做件事！”

“现……现在？外面可能有特高课！” 原田脸都白了。

“所以才需要你掩护！” 雄二抓住他的肩膀，“你马上去后勤仓库，把我们之前收集的那些破棉絮、旧呢子布头，还有仓库角落里那半桶废弃的缝纫机油，都搬到我的办公室去！动静弄大点！就说是奉我的命令，准备‘研究新式保暖装备’！让仓库值班的兵都看见！明白吗？” 他需要一个公开的、合理的理由出现在营区，制造不在场证明的假象。

“啊？哦……哦！明白了！制造动静，吸引眼球！” 原田反应过来，重重点头，“你放心！我这就去！保证闹得全仓库都知道你在搞发明！”

“快去吧！小心点！” 雄二催促道。

原田立刻转身跑向仓库方向。雄二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深吸一口气，换上便装，将装有混合粉末的布包小心藏好，然后像幽灵一样溜出营房，避开哨兵的视线，翻过营区后墙，融入了哈尔滨冬夜刺骨的黑暗之中。

他绕了无数个圈子，专挑最偏僻、最肮脏的小巷，不断回头确认是否有人跟踪。寒风像刀子刮在脸上，但内心的焦灼比寒冷更甚。纸条上“朋友重伤”四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神经。圣母帡幪教堂哥特式的尖顶在远处若隐若现，像一座沉默的墓碑。

终于，他来到了教堂背后那条狭窄、堆满杂物的小巷。“张记跌打馆”那块破旧的招牌在黑暗中勉强可辨，门缝里透出一丝微弱的光。雄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确认没有异常，才快步上前，用约定的节奏轻轻叩响了门板。

门开了一条缝，一只布满血丝、充满警惕的眼睛露了出来。是张老头，他比上次见面更加憔悴，眼窝深陷。

“快进来！” 张老头的声音沙哑急促，一把将雄二拽了进去，迅速关上门。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草药味混合着扑面而来。狭小的铺面里，一个穿着破烂灰蓝色棉袄的汉子躺在临时搭起的门板上，脸色死灰，呼吸微弱急促，胸口缠着的厚厚绷带已经被暗红色的血浸透了大半！旁边一个年轻女子，眼睛红肿，正用湿毛巾不断擦拭着汉子额头滚烫的汗水。

“张伯……药……” 雄二的声音有些发干。

“药用了！一支！吊住了命！” 张老头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后怕，“可伤太重了！子弹卡在肺边上，又拖了太久……高烧不退！鬼子盘查得紧，根本弄不到消炎药，不敢送医院！再这样下去……撑不过两天！” 他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抓住雄二的胳膊，“小哥！我知道你路子野！求你……再想想办法！弄点磺胺……或者……或者盘尼西林！老张我给你磕头了！” 说着就要往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