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阪师团的叛逆者 第175章 磨损的齿轮

佐佐木雄二精心构建的“多重阻碍”网络——脆弱的水文数据、时断时续的军粮补给——确实让捞刀河浮桥的通行效率持续低下，但也如同不断添加砝码的天平，使得整个系统的压力越来越大，濒临崩溃的边缘。这种崩溃并非来自外部攻击，而是源于内部日益积累的摩擦与损耗，而这种损耗，最终体现在了最基础的层面：工具与人力。

工兵中队的装备本就良莠不齐，经历了连日高强度的抢险、加固、检修，损耗速度急剧加快。钢缆开始出现毛刺和断股，撬棍扭曲变形，扳手和榔头的刃口磨损崩缺，甚至那几台宝贵的手动液压千斤顶也开始漏油，压力不稳。备用零件早已消耗殆尽，向旅团后勤部门申领新物资的报告如同石沉大海——整个战线的日军后勤系统都已绷紧，有限的资源优先供给一线作战部队，工兵这种辅助兵种的需求被排在了末位。

雄二对此无能为力。他无法变出新的工具，只能看着手中的“武器”一件件变得难以为继。士兵们使用这些残破的工具效率更低，耗时更长，有时为了拧紧一个锈死的螺栓，需要几个人轮番上阵，耗费半天时间。这种效率的低下是肉眼可见、无法用“水文数据”或“军粮问题”来完全掩饰的。

更严重的是人的损耗。士兵们长期处于精神高度紧张、体力透支、饮食不继的状态。疲劳积累到了极限，反应变得迟钝，注意力难以集中，工伤事故开始增多。今天这个士兵被崩飞的铁屑划伤脸颊，明天那个士兵因为手滑被沉重的桥板砸伤脚趾。虽然都不是致命伤，却不断减损着本就捉襟见肘的人力。

森下军医（如果他在的话）或许能处理这些皮肉伤，但此刻这里只有一名疲惫不堪、药材匮乏的卫生员。简单的清创包扎后，伤员往往得不到充分休息就被迫重返岗位，因为人手实在太紧张了。整个工兵中队像一台过度使用、缺乏保养的老旧机器，每一个齿轮都在发出痛苦的呻吟，随时可能停摆。

督战队和中队长对这种情况心知肚明，却也无可奈何。他们可以呵斥、威胁，却无法变出新的工具和健康的士兵。中队长只能一遍遍向旅团部发出措辞越来越焦急的求援电报，而督战队的监督，也更多地带有一种麻木的例行公事色彩，只要桥没塌，他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缓慢地恶化。

雄二身处其中，感受最为深切。他发现自己能操作的“平衡”空间正在被物理性地压缩。以前他可以在关键螺栓上悄悄少拧半圈，现在却可能因为扳手打滑或士兵乏力而根本拧不到预定的紧度；以前他可以借口水文数据要求暂停通行进行“预防性检修”，现在却可能因为工具损坏或人手不足，使得真正的检修都变得拖沓低效。

他不得不调整策略。他不再仅仅专注于制造隐蔽的“弱点”，而是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精力，试图维持这台老旧机器最基本运转。他亲自示范如何更省力地使用杠杆，如何用破布和铁丝临时固定损坏的工具手柄，如何合理安排所剩无几的人力进行轮换休息——哪怕只能争取到短短半小时。这些举动，在士兵们眼中，似乎显得这个严厉的军官多了些许“人情味”，但只有雄二自己知道，这不过是为了不让整个系统过早彻底崩溃而进行的必要维护。他需要这架机器继续呻吟着运转下去，而不是无声无息地断裂。

然而，磨损是不可逆的。一场新的危机终于由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引爆。

一名极度疲惫的士兵在安装一个新的桥板连接销时，因为手抖，加上锤头木柄的松动，一锤砸偏，不仅没能将销子敲到位，反而将其彻底打歪卡死。要取出这个卡死的销子，需要极其繁琐的操作，甚至可能损坏连接孔。而这处连接，正好位于浮桥承重的关键节点之一。

士兵吓得脸色惨白，呆立当场。负责监督的督战队员立刻上前，厉声呵斥，认为这是严重的操作失误甚至是蓄意破坏。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雄二闻讯赶来。他检查了一下情况，心沉了下去。这确实是个麻烦，处理起来又要耗费大量时间和本已枯竭的人力物力。但他看到那名士兵绝望的眼神和周围其他士兵兔死狐悲的麻木表情，知道此刻若再施加高压，很可能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

他拦住了正要发作的督战队员，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 technical authority（技术权威）：“中士，这不是破坏。是工具严重磨损和人员过度疲劳导致的意外。你看这锤头，柄都快掉了。再看他的状态，站都站不稳。强行追究个人责任解决不了问题，当务之急是尽快修复。”

他转身对吓呆的士兵和围过来的工兵下令，声音沉着，指挥若定：“去找根更粗的冲子来。用千斤顶从反面慢慢顶。小心点，别损伤母材。其他人，检查自己手里的工具，有问题的立刻更换，没有备用工具的向我报告，我想办法。”

他沉稳的态度和清晰的指令暂时稳定了局面。士兵们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行动起来。督战队员看着雄二专业的处理方式和士兵们确实糟糕的状态，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但眼神中的猜疑并未散去。

处理这个卡死的销子，最终耗费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期间浮桥该段只能限行。第六师团的怨气又增添了一分。

当晚，雄二坐在昏暗的油灯下，看着面前一堆需要维修的工具和厚厚一叠物资申领单，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他的“平衡术”正在失去支点。工具的磨损、人力的枯竭，这些实实在在的物理限制，远比数据操控和后勤干扰更难以逾越。他仿佛在用一根自身也在不断磨损的杠杆，去撬动一座越来越沉重的大山。

宫崎少佐的阴影、督战队的猜疑、中队长的压力、第六师团的催促，以及眼前这堆破铜烂铁和疲惫不堪的士兵……所有这些，都如同磨盘一般碾压着他。他意识到，仅仅延缓或许已经快到极限。他需要一个新的变量，一个能打破这僵局，或者至少能转移注意力的机会。

而战场，最不缺少的就是意外。他需要耐心等待，或者，主动去寻找那个可能出现的、混乱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