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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田办公室的空气像凝固的铅块。佐佐木雄二站在办公桌前，军装下的衬衣早已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背上。野田没有像往常那样咆哮，只是用指尖缓慢地、一下下叩击着坚硬的桌面，那“笃、笃、笃”的声音，如同丧钟敲在雄二的心头。桌上，几张从后勤办公室搜来的草稿纸散乱地摊开着——潦草的暖宝宝结构图，混合着硫磺、硝石配比的算式，还有几张画着奇怪符号的坐标纸。
“佐佐木少尉，”野田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冰锥，“我很失望。非常失望。”他拿起一张画着暖宝宝草图的纸，“保暖？新发明？给士兵的？”他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多么感人，多么忠诚的帝**官啊。”
他的手指猛地戳向另一张纸，上面是雄二计算硫磺硝石比例的算式。“那么，这些呢？这些刺鼻的粉末，是准备塞进你的‘保暖袋’里，让士兵们暖到中毒吗？还是说……”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的狂怒，“你真正在研究的，是别的东西？比如……能制造混乱和烟雾，掩护某些见不得光交易的小玩意儿？就像你在阿什河干的那样？”
野田的目光死死锁住雄二，仿佛要穿透他的颅骨，挖出里面所有的秘密。“特高课把这份‘发明’的草图，和你在‘张记跌打馆’附近消失的时间线，一起摆在了我的面前！告诉我，佐佐木，在特高课包围那个该死的抗联窝点的同时，你这位‘忠诚’的后勤专家，为什么会像幽灵一样出现在那里？又为什么能像老鼠一样溜掉？你和那些袭击皇军的匪徒，到底是什么关系？”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雄二身上。特高课果然咬住了！他们不仅拿到了草图，还查到了他出现在张记跌打馆附近的时间！证据链正在形成，指向那个足以将他绞死的罪名——通敌！
冷汗顺着雄二的鬓角滑落。辩解“保暖”在特高课的指控面前苍白无力。他必须反击，必须把野田的关注点，从“通敌”扭回到“价值”上！这是他唯一的生路！
“长官！”雄二猛地抬头，声音因激动（至少表面如此）而有些发颤，打断了野田的质问，“特高课在污蔑！在构陷！他们嫉妒第四师团刚刚取得的剿匪功绩！嫉妒您野田中佐的威望！他们想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打击您，打击整个联队！”
他上前一步，手指用力点在那张暖宝宝草图上，眼神灼灼：“长官！这不是毒药！这是能救命的宝贝！是能让我们第四师团士兵在满洲的寒冬里少冻掉几根手指，少截掉几条腿的实用发明！更是能让您，让整个联队在方面军司令部面前扬眉吐气的新功绩！” 他深吸一口气，抛出了最关键的核心，“它不需要昂贵的西药！不需要稀缺的棉花！只需要最普通的硫磺、硝石、铁屑和一点点废布料！成本低廉到可以忽略不计！却能持续发热五六个小时！如果全军配发，能挽救多少非战斗减员？能提升多少士气？能为您赢得多少赞誉？”
野田叩击桌面的手指，在雄二说到“成本低廉”，“全军配发”，“挽救减员”，“赢得赞誉”这几个词时，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他那双被怒火充斥的眼睛里，一丝精明的算计迅速掠过。
雄二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立刻趁热打铁：“长官！特高课说我通敌？证据呢？几张胡乱涂鸦的纸？一个我恰好路过的地点？他们能证明我把药给了抗联吗？能证明我传递了情报吗？不能！他们只会用莫须有的罪名来打击真正为帝国、为士兵做实事的军官！他们想毁掉的不是佐佐木雄二！他们是想毁掉第四师团后勤保障的希望！毁掉您野田中佐晋升的阶梯！” 他将“野田中佐”和“晋升阶梯”咬得极重。
野田沉默了。办公室里只剩下雄二略显粗重的喘息和野田手指无意识敲击桌面的声音。时间仿佛凝固。雄二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煎熬。他赌上了全部，赌野田对“功绩”的贪婪，能压倒对“通敌”的恐惧和愤怒。
终于，野田缓缓靠回椅背，目光依旧锐利地审视着雄二，但那股狂暴的杀意似乎消退了一些。“你说……它能发热？持续五六个小时？成本极低？” 他的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冰冷，但内容已经转向了“发明”本身。
“是！长官！” 雄二斩钉截铁地回答，心中一块巨石稍稍落地。他知道，最危险的时刻暂时过去了。“卑职可以用性命担保！只需一点硫磺粉，一点硝石，一点铁屑，混合后密封在布袋里，遇空气就能发热！原理简单可靠！卑职愿当场演示！”
野田眯起了眼睛，似乎在权衡。片刻，他朝门外喊了一声：“副官！去仓库，按佐佐木少尉说的，拿硫磺粉、硝石、铁屑过来！再找点破布头！”
“嗨依！” 副官领命而去。
等待的几分钟，气氛依旧紧绷。雄二垂手肃立，不敢有丝毫放松。野田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带着审视和深不可测的算计。
很快，副官拿着一个小布袋回来了，里面装着雄二要的东西。雄二在野田的注视下，走到办公室中央的空地上。他当着野田的面，小心翼翼地将硫磺粉、硝石粉和细铁屑按记忆中的比例混合（比例被他刻意调整过，降低了反应烈度），然后用一块旧呢子布头紧紧包裹起来，揉捏成一个扁平的、巴掌大的小布包。
“长官，请看。” 雄二将布包放在野田办公桌的边缘。
起初，布包毫无动静。野田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怀疑的目光扫向雄二。雄二的心再次提起。但很快，不到一分钟，那不起眼的布包开始发生肉眼可见的变化！它微微鼓胀起来，紧接着，一丝丝淡淡的白气从布包的缝隙里袅袅升起！
野田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雄二伸出手，悬在布包上方几厘米处感受了一下，然后果断地将手按在了布包上！他脸上立刻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喜悦：“长官！热了！已经开始发热了！” 其实那温度只是温热，远不如他前世用过的暖宝宝，但在零下几十度的哈尔滨，这点温度已经足够震撼。
野田盯着那冒白气的布包，又看看雄二放在布包上、似乎很“享受”温暖的手，眼神中的惊异迅速被巨大的兴趣和贪婪所取代！他亲自伸出手，试探着摸了摸布包表面，入手果然是一片温热！
“唔…” 野田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鼻音。他拿起布包，在手里掂量着，感受着那持续散发出来的、越来越明显的热度。成本低廉，材料易得，效果显着……这简直是天赐的功劳！尤其是在诺门坎战役后，关东军饱受严寒减员困扰的当下！
特高课那些关于“通敌”的暗示和间接证据，在这份实实在在、唾手可得的巨大功绩面前，似乎变得不那么重要了。野田需要的是能洗刷第四师团“懦弱”污名、能让他晋升的筹码！而眼前这个冒着热气的小布包，就是最完美的筹码！
“原理？” 野田放下布包，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威严，但语气已经完全不同。
“报告长官！是铁粉在空气中缓慢氧化生锈，释放热量。硫磺和硝石作为催化剂和填充物，能控制反应速度和温度。” 雄二尽量用简单的术语解释，“安全可控，只要不透气，就不会过度发热。”
“氧化……生锈？” 野田显然不懂化学，但这并不妨碍他理解其中的价值。“你能确保大规模制作？效果稳定？”
“绝对可以！长官！工艺极其简单，普通士兵稍加培训即可制作！原料在满洲遍地都是！” 雄二回答得铿锵有力。
野田沉默了几秒钟，手指又开始习惯性地敲击桌面，但节奏明显轻快了许多。他看了一眼桌上特高课送来的所谓“罪证”，又看了一眼那个还在微微散发着热气的简陋布包，眼中最后一丝疑虑被决断取代。
“很好！佐佐木少尉！” 野田的声音带着一种重新掌握主动的威严，“你的‘忠诚’和‘才能’，又一次得到了证明！这个……‘便携式自热贴’（他随口给暖宝宝安了个名字）的发明，意义重大！我会立刻呈报师团部，并申请专利！这将是我第四师团，对帝国冬季作战后勤保障的重大贡献！”
他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雄二面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依旧很大，但已不再是之前的暴怒：“至于特高课那边……哼！我会亲自去解释！几张草稿纸能说明什么？帝**官为士兵福祉殚精竭虑，研究实用发明，何罪之有？他们的手，伸得太长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冷厉，“你只管专心完善你的发明！尽快拿出样品和制作流程！我要看到它尽快装备到士兵手上！明白吗？”
“嗨依！长官！保证完成任务！” 雄二猛地低头，声音洪亮，悬着的心终于重重落下。他赌赢了。野田选择了看得见、摸得着的功绩，压下了特高课模糊的指控。
“去吧！立刻行动！” 野田挥挥手，重新坐回椅子，拿起那个还在发热的布包，饶有兴致地把玩起来，仿佛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
雄二敬礼，转身退出办公室。门在身后关上的瞬间，他才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眩晕，后背的冷汗已经冰凉。他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息。危机暂时解除，但代价是，他亲手将一件本可用于同胞的“小发明”，献给了关东军，成了野田和第四师团洗白、晋升的工具。那布包散发的微弱热量，此刻却让他感到刺骨的寒冷。
回到后勤办公室，原田正一像惊弓之鸟一样扑上来：“雄二！怎么样？野田长官他……”
“暂时没事了。” 雄二疲惫地摆摆手，“暖宝宝……救了我们一命。”
“暖……宝宝？” 原田一脸茫然。
“就是那个布包。” 雄二指了指，“野田看上了，要报功。特高课的麻烦，他暂时会顶回去。”
“谢天谢地！” 原田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拍着胸口，“吓死我了！那……那我们接下来……”
“接下来？” 雄二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无奈和更深的警惕，“按野田的命令，完善这个‘发明’，准备大批量生产样品。”
他走到桌边，看着那张画着暖宝宝结构的草图，眼神复杂。他必须把它做得足够好，足够让野田满意，才能维持这脆弱的平衡。他拿出纸笔，开始详细绘制结构图，标注尺寸和材料配比。动作熟练，心思却飘到了别处——张老头和那个重伤的抗联战士，现在怎么样了？特高课虽然暂时被野田挡住，但绝不会放弃对张记跌打馆的追查。还有伊万诺夫……那个苏联情报员销声匿迹多日，像潜伏在暗处的毒蛇，绝不会错过这场风波。
就在雄二强迫自己专注于图纸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一个陌生的、穿着满铁制服的年轻职员站在门口，神情有些拘谨。
“请问……是佐佐木雄二少尉吗？” 职员小声问。
“是我。什么事？” 雄二皱眉。
职员快步走进来，关上门，从怀里掏出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巴掌大的扁平木盒，放在桌上。“有人……有人托我把这个交给您。说……说是‘老伊万’给您的‘回礼’，感谢您之前的‘关照’。” 他说完，不等雄二反应，立刻低头转身，快步离开了。
老伊万？回礼？雄二的心猛地一跳！伊万诺夫！他终于出现了！
他警惕地拿起那个轻飘飘的木盒，仔细检查，没有机关。他小心地打开盒盖。里面没有信，没有纸条。只有一件东西——一块巴掌大小、鞣制得极好、触手温润的深棕色貂皮。皮子背面，用极细的针线，缝着一行几乎看不见的俄文字母。
雄二拿起貂皮，凑到眼前，辨认着那行字。那不是地址，也不是联络方式，更像是一个……坐标？或者某种代号？
伊万诺夫送一块貂皮给他？什么意思？这行俄文又代表什么？是新的交易信号？还是……一个警告？雄二捏着那块柔软却仿佛带着毒刺的貂皮，刚刚稍缓的心绪，再次被浓重的疑云和危机感笼罩。野田的贪婪，特高课的阴魂不散，抗联的困境，还有这条重新浮出水面的苏联暗线……哈尔滨的寒冬，远未结束。他将貂皮紧紧攥在手心，感受着那虚假的温暖，窗外的寒风，依旧如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