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阪师团的叛逆者 第15章 铁轨上的暗棋

宛平车站的空气在8月8日清晨凝固得像块铅。一夜未眠的佐佐木雄二，眼皮沉重，肩头的旧伤在潮湿的晨雾中隐隐作痛，但神经却绷紧到了极限。小野信介那双洞悉一切、冰冷如手术刀的目光，以及帆布下暴露出的特种合金钢锭的刺目反光，如同附骨之蛆，在他脑海中反复闪现。渡边联队长将他们置于此地的用意，在这紧张到令人窒息的气氛中，愈发显得扑朔迷离。

站台上，警戒级别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沙袋掩体后的机枪手手指紧扣扳机，目光警惕地扫视着站外荒芜的田野和远处永定河岸的芦苇荡。探照灯虽然熄灭了，但白天的光线也驱不散那股无形的肃杀。工兵在主轨道两侧又增设了带刺铁丝网，甚至埋设了地雷的警示牌——真伪难辨，但威慑力十足。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机油和一种令人不安的沉寂。

小野信介的身影比平时更早出现在站台上。他依旧背着那个皮质图囊，鼻梁上的圆框眼镜反射着清冷的光。他并未直接走向雄二他们负责的西段月台，而是站在调度室门口的高处，如同一个俯瞰棋局的棋手，用那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整个车站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士兵的动作，每一个细节。他的笔记本几乎未曾离手，钢笔在纸页上快速划动的沙沙声，隔得老远都仿佛能听见，像毒蛇爬过枯叶。

雄二强迫自己保持镇定，检查着沙袋掩体的稳固性，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掩体后方那堆不起眼的辎重箱。原田那几块该死的钨矿砂就混在里面！小野昨天审视这里的目光绝非偶然。冷汗顺着雄二的鬓角滑下。

“喂，佐佐木！”森下凑了过来，胖脸上也失去了往日的油滑，带着紧张和疲惫，声音压得极低，“情况不对啊……那小子（小野）像条猎狗，嗅来嗅去。还有那些钢锭……渡边老狐狸把咱们和这玩意儿放一块，到底想干嘛？”

“静观其变。”雄二声音嘶哑，同样压得很低，“看好我们的人，特别是原田，让他管住嘴，别乱看乱说。那几块‘石头’，找机会处理掉，越快越好！”

森下凝重地点点头，抹了把额头的汗，转身去寻原田。

上午十时左右，远处传来沉闷的汽笛声，悠长而压抑，撕破了车站的寂静。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一列黑色的装甲机车头牵引着几节覆盖着厚重帆布、窗户被焊死的平板车皮，如同一条钢铁巨蟒，缓缓地、带着无可抗拒的沉重威压，驶入了宛平车站。车轮碾过铁轨的轰鸣声震得脚下地面微微颤抖。

这就是那列“特殊军列”！

它最终精准地停靠在被清理得异常干净的主轨道上。帆布覆盖下的货物轮廓，隐约可见是沉重的长方形箱体——与昨日卸下的那些特种合金钢锭一模一样。整个站台的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点。警戒的士兵们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握紧了手中的步枪。

小野信介快步走下调度室的高台，径直迎向从装甲机车头上下来的一个军官。那军官佩戴着少佐领章，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举手投足间带着参谋本部特有的刻板与倨傲。小野立正敬礼，低声汇报着什么，同时将手中的笔记本翻开递了过去。少佐的目光在笔记本上快速扫过，又抬眼扫视站台，最终，那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了雄二所在的西段月台方向！

雄二的心跳几乎停止。他强迫自己迎上那道目光，做出一个下级士兵面对高级军官时应有的、略带紧张和敬畏的姿态，微微垂首。

少佐并未停留太久，在小野的陪同下，开始沿着月台巡视警戒情况。他们走得很慢，检查得非常仔细，尤其是那些架设机枪的掩体和关键的哨位。小野在一旁低声补充着什么，手指不时指向某些位置。当两人走到西段月台，靠近雄二负责的沙袋掩体时，雄二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少佐锐利的目光扫过沙袋，扫过后面堆积的辎重箱，甚至在那堆杂物上停留了一瞬。小野则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穿透力。雄二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准备迎接最坏的情况——原田私藏的钨矿砂被发现！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车站东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士兵的厉声呵斥！

“站住！什么人！”

“八嘎！抓住他！”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只见一个穿着破烂中国农民衣服的身影，正惊慌失措地从一处被炸塌的围墙缺口试图翻入站内！他动作笨拙，显然并非受过训练的士兵或特工。

“敌袭？”少佐眉头一皱，手立刻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

小野信介的反应更快，他立刻对身边的卫兵下令：“保护少佐！一队人跟我来！”他毫不犹豫地拔出了手枪，带着几名士兵迅速冲向骚乱发生的东头。

少佐也暂时放下了对西段月台的审视，在卫兵簇拥下，警惕地望向东头。

雄二心中暗叫一声侥幸！这突如其来的混乱，无论真假，都暂时解除了他们迫在眉睫的危机。他迅速给森下递了个严厉的眼色。森下心领神会，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东头吸引，他肥胖的身躯灵活地挪到那堆辎重箱后，飞快地摸索着，将原田藏在最里面一个破弹药箱里的几块沉甸甸的钨矿砂掏了出来，迅速塞进自己宽大的、沾满油污的炊事围裙那深不可测的口袋里。整个过程快得如同闪电，连近在咫尺的藤田都没完全看清。

东头的骚乱很快平息了。那个“农民”被士兵粗暴地按倒在地，经过简单的搜查，身上除了一点干粮，什么也没有。他似乎只是个误入禁区的附近村民，被这阵势吓得语无伦次。

“废物！拖出去！”少佐显然对这种低级失误非常不满，脸色铁青地呵斥道。

小野信介收起了枪，走回少佐身边，低声汇报了几句。少佐冷冷地哼了一声，显然兴致已失，他最后扫了一眼整个车站，目光在雄二脸上掠过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和轻蔑，然后转身，在小野的陪同下，走向那列被严密守护的军列，显然是要亲自检查或者交接文件。

就在这时，一个传令兵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径直找到了小野信介，递上一份电报。小野快速浏览，脸色微微一变，随即走到少佐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少佐听完，眉头皱得更紧，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愠怒，有惊疑，似乎还有一丝……难以置信？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再次射向站台西段，这次，他的目光越过了雄二，直接锁定了刚刚藏好钨矿砂、正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森下浩二！

森下被这目光盯得浑身肥肉一颤，脸上的油汗更多了。

少佐没有发作，只是对小野信介说了句什么，语气冰冷。小野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目光再次扫过西段月台，在雄二、森下、藤田和阿诚脸上一一停留片刻，那眼神深邃难明，最终，他扶了扶眼镜，转身跟随着少佐，登上了军列中部的指挥车厢。

沉重的车厢门在他们身后关闭。

雄二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后背的军服早已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冰凉一片。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但少佐最后那个眼神，小野那无声的审视，都预示着事情远未结束。渡边联队长……他到底做了什么？那份电报是什么内容？

军列并未久留。在少佐登车后不久，随着一声更加洪亮的汽笛，这列承载着战争核心秘密的钢铁巨兽缓缓启动，沉重的车轮再次碾过铁轨，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喷吐着滚滚黑烟，驶离了宛平车站，向着未知的目的地远去。

站台上紧绷的气氛似乎松懈了一瞬，士兵们紧绷的肩膀微微垮下。

然而，雄二的心却沉得更深。他走到森下身边，声音压得只有两人能听见：“东西呢？”

森下拍了拍自己油腻的围裙口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在……在这儿呢。刚才那少佐的眼神，差点把老子魂都吓飞了……佐佐木，渡边那老狐狸……他……”

雄二摇了摇头，示意他噤声。他望向军列消失的方向，又回头看了看调度室的方向。小野信介没有随车离开，他正站在调度室门口，手里拿着那份电报的抄件，目光再次投向他们这边，镜片后的眼神平静无波，却让雄二感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渡边联队长用某种方式干预了？他“保”下了他们？代价是什么？而小野信介，这个特高课的耳目，他又会如何记录和报告今天发生的一切？那几块差点暴露的钨矿砂，如同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隐患，依旧揣在森下的围裙里。

“收拾警戒，准备移交。”雄二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下达了命令。他知道，宛平的危机暂时过去，但更大的阴影，已经笼罩在他们头顶。渡边联队长那条看似“护短”的线，将他们与这残酷战争的核心秘密更深地捆绑在了一起。他们不再是单纯的士兵，而是成为了这盘巨大而危险的棋局中，身不由己的棋子。而下一站，会是哪里？徐州？还是那传闻中即将爆发血战的武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