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阪师团的叛逆者 第113章 硫磺与暖阳

老陈头那辆吱呀作响的破板车消失在营区后门，载着混杂了“特殊品”的废料筐，驶向城西乱葬岗的废弃矿坑。佐佐木雄二站在马厩后门凛冽的寒风中，木村军曹长的咆哮在耳边嗡嗡作响，催促他滚回那硫磺粉尘弥漫的“车间”。然而，比寒风更刺骨的，是远处营房拐角处一闪而逝的、吉田茂那毒蛇般的阴冷侧影。

他知道。吉田知道“废品”的去向。这条“7号”毒蛇绝不会放过任何撕咬的机会。废弃矿坑的交接点，此刻已不再是安全的港湾，而可能是致命的陷阱。

整整一夜，雄二在破板房的硬板床上辗转反侧。每一次马厩外呼啸的风声，都像是追兵的脚步；每一次远处传来的零星狗吠，都让他心惊肉跳。那十个“暖宝宝”里包裹的不是药品，是抗联战士的命，是原田可能还在承受酷刑的唯一价值，是他自己悬于一线生机的砝码。吉田会怎么做？通知特高课半路截杀？还是亲自带人埋伏在矿坑？张大夫的人能否及时赶到？又能否识破埋伏？

煎熬如同钝刀割肉。直到第二天中午，暖宝宝“生产线”在木村凶神恶煞的监督下重新开动，刺鼻的硫磺味再次充斥鼻腔，雄二的心依旧沉在冰冷的深渊。

“佐佐木军曹！”藤田弘少佐的副官再次出现在大棚门口，声音冰冷，“藤田少佐命令，立刻去他办公室！”

又来了！雄二的心脏猛地一缩。是矿坑出事了，还是吉田抢先告发了？他强迫自己镇定，放下手中的硫磺袋，在木村狐疑和幸灾乐祸的目光中，跟着副官走向后勤处仓库办公室。

办公室里的气氛诡异。藤田弘少佐端坐在办公桌后，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审视或愤怒，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玩味和一丝…兴奋的光芒？中村课长竟然也在！他那张万年寒冰般的刻板面孔此刻却笼罩着一层压抑的、火山爆发前的铁青色，枯井般的眼睛死死盯着藤田，眼神里燃烧着屈辱和难以置信的怒火！

吉田茂也站在一旁，但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如同惊弓之鸟，与之前阴冷得意的模样判若两人。

雄二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发生了什么？

“佐佐木军曹，”藤田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城西乱葬岗废弃矿坑那边……出了点小意外。”

雄二的呼吸几乎停滞。

藤田慢条斯理地拿起桌上一个用油布包裹的、还沾着新鲜泥土的小包裹，推到桌子边缘：“今早，负责监督老陈头处理废料的士兵回报。他们抵达矿坑时，发现老陈头已经……死了。被人用刀抹了脖子，尸体就扔在矿坑边上。装废料的竹筐被翻得乱七八糟，里面的暖宝宝……全都不见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脸色剧变的雄二，又瞥了一眼铁青的中村和瑟瑟发抖的吉田。

雄二如遭雷击！老陈头死了！药品……被劫走了？是谁？张大夫的人？还是……吉田或者特高课？

“不过，”藤田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士兵们在矿坑附近搜索时，发现了这个。”他用手指点了点那个油布包裹，“埋在离老陈头尸体不远的一个浅坑里，埋得很匆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油布包裹上。

“打开它。”藤田对雄二命令道。

雄二强忍着心中的惊涛骇浪，走上前，手指微微颤抖地解开油布。包裹里是一个普通的、日军配发的士兵饭盒。打开饭盒，里面没有食物，只有几样东西：一支南部十四式手枪（枪号被刻意磨掉）、一小捆崭新的、大面额的满洲**票、一张折叠起来的、边缘沾着暗褐色污渍（疑似血迹）的纸条。

藤田拿起那张纸条，当众展开。纸条上写着一行潦草的日文：

**“货物已收。7号尾巴已断。老规矩，暖阳普照。”**

“货物已收”——药品被取走了！是张大夫的人！他们成功了！雄二的心底瞬间涌起一股狂喜的暖流，但立刻被巨大的悲恸压了下去——老陈头牺牲了！

“7号尾巴已断”——尾巴？是指跟踪者？谁被断了尾巴？吉田？

“暖阳普照”——这是他和张大夫约定的最高级别安全信号，意指“任务完成，渠道安全，等待下一步指令”！

藤田放下纸条，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射向吉田茂，声音陡然变得冰冷刺骨：“吉田管理员，这支南部十四式，是你的配枪吧？枪号虽然磨掉了，但枪膛的膛线磨损特征和枪套上的划痕，技术班已经比对确认无误！还有这些崭新的军票，编号序列，正是上个月后勤处下发给你用于小额采购的备用金！你怎么解释？”

“我……我没有！少佐！我冤枉啊！”吉田茂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崩溃，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我的枪……我的枪前几天就丢了！军票……军票也……也被偷了！一定是有人栽赃！是佐佐木！是他陷害我！他杀了老陈头！抢了药！然后栽赃给我！”他涕泪横流，指向雄二的手指疯狂颤抖。

“哦？丢了？被偷了？”藤田冷笑一声，猛地一拍桌子，“那这张纸条呢？‘7号尾巴已断’！这‘7号’指的是谁？嗯？吉田茂！你当我们都是傻子吗？”

中村课长猛地踏前一步，枯井般的眼睛死死盯着吉田，声音如同来自地狱：“吉田茂！你私下跟踪后勤废弃物料处理车辆，意欲何为？老陈头是否你所杀？药品是否被你劫走？你与抗联分子有何勾结？说！”他显然也收到了矿坑出事的消息，但藤田抢先一步控制了现场和关键证据（饭盒），将矛头精准地指向了吉田！中村此刻的愤怒，不仅针对吉田的“背叛”，更针对藤田截胡的狠辣手段！

“我没有！中村课长！您要相信我啊！”吉田彻底慌了神，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中村磕头如捣蒜，“是佐佐木！都是他！是他设计害我！他才是‘7号’！他才是通敌的内鬼！”他语无伦次，试图将脏水泼回雄二身上。

“够了！”藤田厉声呵斥，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人证物证俱在！吉田茂！你利用职务之便，窃取配枪及军票，私自跟踪后勤运输，疑似杀害清运苦力，劫掠废弃物料（其内是否藏有违禁品尚待查证），更涉嫌与外部势力传递信息（纸条为证）！行为恶劣，严重违反军纪！罪无可赦！”他转向早已等候在门外的宪兵：“把他给我押下去！严加看管！等候军法审判！”

两个如狼似虎的宪兵立刻冲进来，架起瘫软如泥、哭嚎不止的吉田茂，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吉田绝望的哀嚎在走廊里回荡，渐渐远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藤田、中村和雄二。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

中村课长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枯井般的眼睛如同毒蛇般在藤田和雄二之间扫视。他精心布置的棋子吉田（7号），竟然被藤田用如此“铁证”瞬间反杀，成了替罪羊！这不仅仅是损失一个眼线，更是对他特高课权威的**裸挑衅和羞辱！而且，那批消失的“废品”暖宝宝里，是否真如纸条所暗示的藏有药品？藤田是否知情？他感觉一张无形的网正向他罩来，而撒网的人，正是眼前这个看似温和、实则心狠手辣的藤田弘！

“藤田少佐，”中村的声音如同生铁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压抑的怒火，“此事疑点重重！吉田是否真凶，尚需特高课深入调查！那批消失的‘废品’，也必须追查到底！我要求，立刻将佐佐木军曹移交特高课！他与吉田关系微妙，纸条内容也涉及‘7号’，他本人有重大嫌疑！”

雄二的心瞬间沉入谷底。中村果然不会放过他！

“中村课长，”藤田推了推金丝眼镜，脸上露出商人般圆滑的笑容，语气却异常强硬，“吉田的罪行，证据链清晰完整。他持枪携款出现在交接现场附近，有杀人动机（灭口或劫财），更有纸条直接指认其为‘7号尾巴’。至于移交佐佐木军曹……”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雄二，带着一种奇异的“欣赏”，“佐佐木军曹一直在马厩和‘生产车间’受我直接监管，有木村军曹长及众多士兵为证，绝无可能分身去矿坑杀人劫货。更何况……”

藤田拿起桌上那张沾血的纸条，轻轻晃了晃：“……这纸条上明确写着‘货物已收’、‘7号尾巴已断’、‘暖阳普照’。若佐佐木是内鬼，纸条为何会出现在现场，指向吉田？这分明是抗联分子得手后，故意留下，意图挑拨离间，扰乱我方视线！其心可诛！”他将纸条定性为“抗联的离间计”，巧妙地洗脱了雄二的嫌疑，也堵住了中村索要雄二的口实。

“至于那批消失的‘废品’……”藤田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痛心”和“务实”，“不过是些填充不均、封口不严的次品暖宝宝，外加一些硫磺废料罢了。抗联物资匮乏，连这点垃圾都不放过，真是可悲可叹。为了这点垃圾大动干戈，追查到底，中村课长，您觉得值吗？联队本部当前的重中之重，是冬季演习！是保证暖宝宝这一重要御寒物资的足量生产供应！这才是大局！”

藤田的话绵里藏针，既贬低了“废品”的价值（暗示即使有药品也微不足道），又抬出了“冬季演习”和“部队大局”这两顶大帽子，压得中村一时语塞。特高课权力虽大，但在没有确凿证据指向更高层通敌的情况下，为了几袋“垃圾”和已被坐实罪名的吉田，与掌握后勤实权、背后站着大阪第四师团势力的藤田彻底撕破脸，绝非明智之举。

中村的脸颊肌肉剧烈地抽搐着，枯井般的眼睛死死盯着藤田，又狠狠剜了雄二一眼，那眼神充满了怨毒和“走着瞧”的威胁。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猛地一跺脚，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藤田少佐！此事，特高课会持续关注！希望你的‘暖宝宝’，真能暖得了士兵的身，而不是……引火烧身！”说完，他猛地转身，带着一身冰冷的怒气，摔门而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藤田和雄二。藤田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审视和冰冷的警告。他走到雄二面前，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如刀：

“佐佐木君，好手段啊。”他盯着雄二的眼睛，“借刀杀人，祸水东引……连我都差点成了你棋盘上的棋子。”

雄二心头剧震，深深低头：“卑职……不明白少佐的意思。吉田罪有应得，抗联奸计未能得逞，全赖少佐明察秋毫……”

“哼！”藤田冷哼一声，打断雄二的场面话，“收起你那套！吉田是不是‘7号’，你比我清楚！矿坑里消失的是什么‘货’，你心里更明白！”他凑近一步，带着烟草味的气息喷在雄二脸上，“我不管你跟抗联有什么瓜葛，也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把‘尾巴’引到吉田身上！我只警告你一点：你现在能站在这里，是因为你对我还有用！暖宝宝的生产，必须给我做到万无一失！产量！质量！我都要！这是你唯一的护身符！”

藤田的警告**而直接。他洞悉了部分真相，但他选择装糊涂，因为他需要雄二的价值——暖宝宝带来的军功和潜在的巨大利益。只要雄二能持续创造价值，只要不触及他的核心利益和底线，他愿意暂时容忍这枚危险的棋子。但前提是，雄二必须绝对“可控”！

“嗨依！卑职明白！定当竭尽全力，确保暖宝宝供应！”雄二立刻挺直腰板，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感激”和“顺从”。

“很好。”藤田坐回椅子，挥了挥手，“滚回你的马厩去！管好你的硫磺粉！木村会‘协助’你。记住，从现在起，你的一举一动，都关乎你的小命！”他特意强调了“协助”二字，意味着木村将成为他更严密的监视者。

雄二深深鞠躬，退出了办公室。走廊里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带来一种近乎虚脱的感觉。他赢了这一局，暂时。吉田（7号）被藤田亲手送进了地狱，成了完美的替死鬼。中村被藤田强硬地顶了回去，暂时无法直接对他下手。那十支盘尼西林，应该已经安全送达抗联。老陈头牺牲了…这笔血债，他记在了吉田和中村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