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尽人间 第65章 心绪难平

白玉秘殿内，星辉流淌，静谧祥和。引星灯得混沌源核之助，光焰稳定，青辉湛然，将外界那无尽的混乱与恐怖彻底隔绝在外，仿佛暴风眼中唯一的安全孤岛。

然而，此刻殿内的气氛却凝重如铅。

沈孤寒将昏迷不醒的苏婉清轻轻平放在一个白玉蒲团之上。她双目紧闭，长睫如蝶翼般脆弱地覆盖着眼睑，脸色透明得几乎能看见皮肤下淡青的血管，呼吸微弱得几不可闻，仿佛一件精致却易碎的琉璃人偶，随时可能消散。

沐宁焦急地蹲在一旁，指尖真气流转，一次又一次地尝试渡入苏婉清体内，但那精纯的剑意真气如同泥牛入海，对修复她透支的神魂和本源收效甚微，反而因其锋锐属性，让苏婉清无意识地蹙起了秀眉，流露出痛苦之色。

“不行……我的真气与她体质相冲，只能勉强护住心脉，无法滋养其神魂本源！”沐宁收回手，脸色难看，眼中充满了无力感和自责。若她早些发现婉清的顽强，或许就不会……

沈孤寒沉默地站在一旁，深邃的目光落在苏婉清那苍白透明的小脸上。他的感知远比沐宁敏锐，能清晰地“看”到她体内那原本纯净活泼的净魂之光此刻是何等的黯淡微弱，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那生命本源更是如同干涸的溪流，几近枯竭。这一切，皆因那滴点燃星灯的本源精血和后续无意识的维系消耗。

是因为……救他。

这个认知，如同一枚烧红的钢针，悄无声息地刺入他冰封已久的心湖，激起一丝细微却清晰的涟漪。一种陌生的、酸涩的、带着些许滞闷的情绪，悄然蔓延开来。他习惯于独行，习惯于杀戮，习惯于被畏惧或仇恨，却从未有人为他如此付出，甚至不惜损伤自身根基。

他缓缓蹲下身，伸出食指，指尖萦绕着一缕极其精纯温和的混沌幽昙之力——并非以往那充满毁灭意味的形态，而是他方才疗伤时，初步融合了星晖灵液的星辰生机后，所产生的一种微妙变化，带着一丝生灭循环、混沌初开的滋养特性。

他小心翼翼地将指尖虚按在苏婉清的眉心，那缕温和的力量如同初春的细雨，缓缓渗入她的识海。

然而，净魂之体的本源枯竭，远非寻常伤势可比。他那缕力量虽能稍稍滋养她干涸的经脉，缓解些许痛苦，对于那核心的神魂透支，却依旧是杯水车薪。就像试图用一杯水去浇灌一片龟裂的千里荒原。

苏婉清无意识地呻吟了一声，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似乎那微弱的外力刺激反而加剧了她的不适。

沈孤寒立刻收回了手，眉头紧锁。他的力量本质终究偏向寂灭与吞噬，即便融合了星辰生机，对于需要极致纯净生机与魂力滋养的净魂之体而言，还是太过“粗糙”和“霸道”。

“怎么办……此地虽有灵液，却已干涸……引星灯的能量也无法直接吸收……”沐宁心急如焚，目光扫过空荡荡的灵液池和那燃烧的灯盏，最终又落回那尊白玉女子雕像上，“守星人前辈……您既然留下此地，定然有救治之法吧？”

她再次走到雕像前，恭敬行礼，灵觉仔细扫过雕像的每一寸，试图寻找线索。

沈孤寒的目光也再次投向那雕像，以及雕像双手结着的那个奇异手印。之前接收传承信息时，大多是关于理念和此地介绍，并未提及具体的救治法门。但此刻，当他凝神注视那手印时，结合方才对苏婉清伤势的感知，以及混沌源核散发出的本源气息，脑海中仿佛有灵光一闪。

他再次走到苏婉清身边，并没有尝试渡入力量，而是模仿着那雕像的手印，双手缓缓结于胸前。这个手印并非攻击或防御，更像是一种……引导与调和。

当他结出这个手印的瞬间，他体内的混沌幽昙之力自发地以一种奇异的韵律缓缓流转起来，与那混沌源核散发出的波动产生了更深的共鸣。更奇妙的是，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似乎变得更加清明、敏锐，对周围能量的感知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层次。

他尝试着将这种经由手印调和后的、更加平和深邃的感知力，缓缓投向苏婉清。

这一次，他“看”得更加清晰。她的净魂本源并非简单的枯竭，更像是因为过度“输出”而陷入了一种极致的“沉寂”状态，如同耗尽了所有燃料的火堆，只剩下一点微弱的火星深埋灰烬之下，需要的是最纯粹、最温和的“引子”去重新点燃，而非粗暴的添加“柴火”。

而这个“引子”……

沈孤寒的目光猛地转向那燃烧的引星灯！更准确的说，是引星灯灯焰中心，那一点由苏婉清本源精血所化的、蕴含着净魂本质与微弱星辉的——最初火种！

那点火种虽已融入灯焰，但与其本源依旧有着一丝不可割裂的联系！

一个大胆的念头闯入他的脑海。

他维持着手印，走到引星灯旁，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并非触碰灯焰，而是虚引着那一点与苏婉清同源的火种气息，同时，另一只手再次虚按向苏婉清的眉心。

他以自身那经由手印调和后的、平和深邃的混沌幽昙之力为“桥”，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那一点微弱的同源火种气息，跨越虚空，缓缓渡向苏婉清沉寂的识海深处。

这个过程极其艰难，需要对力量有着精妙到极致的掌控，更需要对那混沌源核的波动有着清晰的感应以维持手印的稳定。沈孤寒额角再次渗出细密的汗珠，精神高度集中。

沐宁屏息凝神在一旁看着，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终于，那一丝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同源气息，成功地透过沈孤寒搭建的“桥”，融入了苏婉清的识海。

仿佛一颗火星落入了早已准备好的、极度干燥的引火绒中。

苏婉清身体猛地一颤！眉心处一点纯净的白光骤然亮起，虽然微弱，却顽强地燃烧起来！

她体内那沉寂的净魂本源，如同被注入了最关键的活力，开始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重新焕发生机！那透明的脸色也逐渐恢复了一丝极淡的血色，虽然依旧苍白，却不再是令人心悸的死寂。

有效！

沈孤寒缓缓收回了手，长长舒了一口气。虽然只是点燃了最初的火星，距离真正恢复还遥遥无期，但至少稳住了崩溃的趋势，为她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沐宁也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沈孤寒一眼。这个弟弟，总是能在绝境中找到意想不到的方法。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守护与等待。净魂本源的恢复急不得，需要的是水磨工夫和极安静的环境。

沐宁守在苏婉清身边，不时帮她擦拭额角的虚汗，调整姿势，确保她舒适一些。

沈孤寒则盘膝坐在不远处，一边守护，一边继续消化此次的收获与感悟。星晖灵液的能量尚未完全吸收，那混沌源核的存在更让他对自身力量有了新的认知。他结着那守星人手印，心神沉入体内，引导着力量与那源核波动共鸣，进一步锤炼着混沌幽昙本源，修复着那最后的旧伤隐患。

秘殿中陷入了长时间的寂静，只有引星灯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和苏婉清逐渐平稳悠长的呼吸声。

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意义。

沈孤寒沉浸在修炼中，力量每时每刻都在精进，对那奇异手印的理解也越发深刻。这手印似乎是一种极高明的调和法门，不仅能平衡自身力量，更能细微地感知和影响外界能量，甚至……沟通那混沌源核？

他心中一动，尝试着在维持手印的状态下，将一缕神念缓缓探向那隐藏秘室中的混沌源核。

这一次，不再是简单的气息共鸣。他的神念仿佛穿过了一层无形的薄膜，接触到了那团不断变幻的、最本源的混沌气流！

轰！

无数混乱庞杂、却又蕴含着天地至理的信息碎片如同洪流般涌入他的脑海！宇宙生灭、星辰运转、法则交织……种种玄奥无比的景象冲击着他的意识！

与此同时，那混沌源核似乎也通过这道连接，反馈回来一股精纯至极、却温和无比的混沌本源之力，缓缓融入他的身体，滋养着他的经脉、神魂，甚至……开始触及那最深处、最顽固的旧伤根基！

这并非狂暴的吞噬，而是一种温和的互补与滋养！守星人留下的这处秘殿和源核，其奥秘远比他想象的更深！

他全力运转《幽寰引归诀》，引导着这股珍贵的本源之力，如同最精巧的工匠，一点点修复着体内那些细微的、以往难以察觉的暗伤与瑕疵。那困扰他许久的旧伤，在这最本源力量的滋养下，竟真的开始缓缓弥合、消散！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再次从深沉的修炼中醒来时，只觉得周身通透，神魂清明，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那旧伤隐患，虽未彻底根除，却已被化解了七七八八，再也难以对他构成威胁。他的修为更是彻底稳固在宗师中期，力量圆融，掌控由心。

他睁开眼，眸中神光湛然，旋即内敛，更显深邃。

目光转向一旁，苏婉清依旧在沉睡，但气息已经平稳了许多，脸色也红润了些许，不再那么透明吓人，仿佛陷入了甜美的梦境。沐宁守在她身边，也正在闭目调息。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发展。

然而，沈孤寒的心绪，却并未因此而完全平静。

目光落在苏婉清那恬静的睡颜上，那双总是清澈又带着怯意的眼眸此刻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苍白的唇瓣恢复了些许血色，微微抿着，显得有些脆弱，又有些……惹人怜惜。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路以来的画面：雨巷中她绝望又倔强的眼神，地底祭坛她无声的泪水，一次次危机中她笨拙却努力的尝试，以及……她毫不犹豫逼出精血点燃星灯时的决绝。

一种极其复杂的、他从未体验过的情绪在心间萦绕。是感激？是责任？是一种陌生的想要守护的冲动？还是……一些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无法清晰辨明的东西？

他习惯于用冰冷和杀戮武装自己，将一切情绪深埋于冰层之下。可此刻，看着这个因他而重伤昏迷的少女，那冰层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有什么东西正悄然滋生，让他感到一丝……无措。

他移开目光，试图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修炼和对后续道路的思考上。幽窟教主的威胁、那恐怖的门后意志、守星人的警示、平衡的关键……无数纷杂的线索和信息需要梳理。

但那双紧闭的、脆弱的眼眸，却总在他意识松懈时悄然浮现，扰得他心绪难平。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条充满杀戮与孤寂的路上，似乎已经无法再将她仅仅视为一个需要保护的“累赘”或“钥匙”。

某种羁绊，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悄然系紧。

就在这时，沉睡中的苏婉清忽然无意识地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依赖意味的呓语：

“……冷……”

站在一旁的沈孤寒身体微微一僵。

沐宁也被惊醒，连忙查看，却发现苏婉清并未醒来，只是无意识的呢喃。她拉了拉盖在苏婉清身上的外袍，轻声安抚：“没事了，婉清，好好睡吧……”

然而，苏婉清似乎依旧觉得冷，身体微微蜷缩起来。

沈孤寒沉默地看着，片刻后，他忽然伸出手，指尖再次萦绕起那缕融合了星辰生机的、温和的混沌幽昙之力，缓缓地、极其小心地虚按在苏婉清的手背上。

他没有试图渡入力量，只是将那股温和的气息如同暖炉般，持续地散发出来，驱散着她周身的寒意。

这一次，苏婉清没有再不适，反而像是感受到了暖意，蜷缩的身体缓缓舒展，眉头也松开了，唇角甚至无意识地勾起一丝极淡的、安心的弧度，再次沉沉睡去。

沈孤寒保持着这个动作，一动不动，如同化作了一尊守护的石像。

沐宁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悄然别过头去。

星辉静谧，灯火长明。昏迷的少女，守护的身影，以及那悄然流动的、难以言喻的心绪，在这与世隔绝的秘殿中，构成了一幅静止却又暗流涌动的画卷。

前路依旧凶险未卜，但此刻，唯有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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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