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尽人间 第6章 剑指芳魂

黑暗，浓稠如墨，裹挟着冰冷的雨丝，将苏婉清彻底吞噬。她跌跌撞撞地在迷宫般的废墟中奔逃，身后追兵的呼喝声、杂乱的脚步声如同索命的鼓点，紧追不舍，越来越近。

脚踝的剧痛一次次袭来，如同钢针反复穿刺，每一次落地都疼得她几乎晕厥。肺部火辣辣地疼，冰冷的空气混合着雨水灌入喉咙，引起一阵阵剧烈的咳嗽。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麻木的恐惧和一种源自本能的对“跑”那个指令的遵循。

她不知道自己能逃到哪里，也不知道那片黑暗的坍塌物后有什么。只是盲目地、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向前冲，试图远离那血腥的巷道，远离那个倒在血泊中不知生死的男人……一想到沈孤寒，心脏就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在那边！我看到她了！” “快！别让她跑了！” “抓住那小贱人！”

身后的叫骂声清晰可闻，火把的光亮已经能隐隐照亮她身后的断墙。几条矫健的身影正快速拉近与她的距离。

绝望如同藤蔓，缠绕收紧。

就在她力竭即将摔倒之际，前方隐约出现一个半塌的拱门，门内似乎是一处更为庞大的建筑遗址，里面黑黢黢一片，仿佛巨兽张开的口。

没有犹豫的余地了！苏婉清一咬牙，用尽最后力气扑向那拱门，踉跄着冲了进去！

门内是一个极其宽敞的殿堂，虽然屋顶大半坍塌，露出灰蒙蒙的雨夜天空，但四壁尚且完好，空间巨大，堆满了倒塌的石柱、碎裂的砖瓦和丛生的荒草。这里似乎曾是旧郡城的某种重要场所，如今只剩下破败与荒凉。

然而，这巨大的空间并未给她带来任何安全感，反而因为空旷和黑暗，更显得无处躲藏。身后的追兵已经冲到了拱门口，火把的光芒瞬间涌入，将她的身影清晰地暴露在光明之下。

“哈哈！看你还往哪里跑！” “真是个傻丫头，自己跑进死路！”

四五名点苍派弟子狞笑着堵住了唯一的出口，缓缓逼近。他们看着孤立无援、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苏婉清，眼中充满了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残忍。

苏婉清背靠着一根冰冷的、雕刻着模糊花纹的石柱，退无可退。她看着逼近的敌人，看着他们手中闪烁寒光的兵刃，心脏狂跳，几乎要冲出胸膛。

“小美人儿，乖乖跟我们回去，还能少受点苦头。”一名弟子淫笑着伸出手，抓向她的肩膀。

“别碰我！”苏婉清尖叫着向旁躲闪，脚下却被碎石一绊，重重摔倒在地，手掌和膝盖瞬间被磨破，火辣辣地疼。

“哟，还挺烈性！”那弟子扑了个空，有些恼羞成怒，上前一步就要用强。

就在这时——

“嗡……”

又是一声极其轻微、却直透心神的剑鸣！

与之前在巷中听到的一模一样！

只不过，这一次，这剑鸣并非来自一个方向，也并非意在震慑，而是仿佛……源自这片古老殿堂的四面八方，带着一种空灵、寂寥、却又无比锋锐的意蕴，悄然荡漾开来。

所有逼近的点苍派弟子动作猛地一僵，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恍惚和不适的神情，仿佛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拂过了他们的灵魂。

就连摔倒在地的苏婉清，也清晰地感受到了这股奇异的力量。不同于追兵们的不适，她竟觉得这剑鸣声似乎……并不针对她，甚至隐隐约约，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弱的熟悉感？

这感觉一闪而逝，快得抓不住。

剑鸣声过后，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原样。

“妈的！又是这鬼动静！”一名弟子甩了甩头，咒骂道，“这鬼地方邪门得很！”

“管他什么邪门！先抓住这丫头再说！”另一人压下心头那丝诡异的不安，再次逼向苏婉清。

然而，就在他话音刚落的刹那——

一道白影，如同月华凝萃，悄无声息地自大殿最深处的、一根最为粗壮完好的石柱后飘然而出。

是的，飘。那身影轻盈得不似凡人，足尖仿佛未曾沾地，一袭素白如雪的长裙在昏暗的光线下流淌着淡淡光华，与这破败污浊的环境格格不入。她面上罩着一层轻纱，看不清容貌，唯有一双露在外面的眼睛，清冷如寒潭秋水，深邃得仿佛能洞穿人心。

她的出现，毫无征兆，如同鬼魅，顿时让所有点苍派弟子骇然止步，紧张地握紧了兵刃。

“什么人？!”为首的弟子厉声喝道，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白衣女子气息飘渺，竟让人完全察觉不到其内力深浅，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却比面对崔石长老时更甚。

白衣女子并未理会他的喝问。她的目光淡淡扫过几名如临大敌的点苍派弟子，最终，落在了摔倒在地、正茫然抬望着她的苏婉清身上。

那清冷的眸光，在接触到苏婉清脸庞的瞬间，似乎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然后，她缓缓抬起手。

她的手极美，手指纤长如玉，指尖泛着淡淡的、健康的光泽。然而，在她抬起手的瞬间，并指如剑，一股无形却凌厉无比的剑意骤然锁定了几名点苍派弟子！

并非真实的剑，只是剑指。

但那股剑意之纯粹、之锋锐，竟让空气中弥漫的雨丝都仿佛被无形之力切断、排开！冰冷的杀意瞬间弥漫整个殿堂，温度骤降！

几名点苍派弟子脸色剧变，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仿佛有一柄无形利剑正悬于头顶，随时可能斩落！他们毫不怀疑，若是再敢上前一步，必然血溅当场！

“前……前辈……”为首的弟子声音干涩，冷汗涔涔而下，“我等乃点苍派门下，奉命捉拿妖女同党，若有冒犯，还请前辈……”

“滚。”

清冷如玉碎的声音，自面纱后淡淡传出，只有一个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种近乎漠然的睥睨。

那剑指未曾有丝毫动摇，剑意却愈发凝练逼人。

几名弟子面面相觑，脸上满是挣扎与恐惧。这白衣女子深浅不知，但仅凭这手凝气成剑意的恐怖修为，就绝非他们能敌。可是若就此退走，如何向崔长老交代？

就在他们犹豫之际，白衣女子的剑指微微一动。

“嗤——！”

一道无形剑气破空而出，精准地擦着为首弟子的脸颊掠过，削断了他几根发丝，在他脸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快得根本无法反应！

那弟子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瘫软在地，裤裆瞬间湿了一片，竟是吓得失禁了。

“滚。”白衣女子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彻骨的寒意。

其余弟子哪还敢再有半分犹豫，连滚带爬地搀起吓瘫的同伴，屁滚尿流地逃出了大殿，连火把都丢在了地上，瞬间消失在雨夜之中。

巨大的殿堂，再次恢复了寂静。

只有那支掉落在地的火把，还在噼啪燃烧，跳动的火光将白衣女子的身影拉得悠长，映照着她面纱上那双清冷绝尘的眼眸。

苏婉清怔怔地坐在地上，仰头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看着那如同九天玄女般降临的白衣女子，大脑一片空白。

获救了？就这样……获救了？

白衣女子缓缓垂下剑指，周身那凌厉逼人的剑意如潮水般退去。她迈开脚步，走向苏婉清，步履轻盈，点尘不染，仿佛不是走在泥泞废墟，而是漫步于云端仙境。

她在苏婉清面前停下，微微俯身，伸出那只如玉般完美的手。

“能起来吗？”声音透过面纱传来，依旧清冷，却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漠然，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探究？

苏婉清看着她伸出的手，又抬头看看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犹豫了一下，还是颤抖着伸出自己沾满泥污和血渍的手，轻轻放在了对方的掌心。

入手冰凉，却异常柔软光滑。

白衣女子稍一用力，便将苏婉清从地上拉了起来。

站得近了，苏婉清更能感受到对方身上那种清冷出尘的气质，以及一种淡淡的、若有似无的冷香，沁人心脾。

“多……多谢前辈救命之恩……”苏婉清低下头，怯生生地道谢，声音依旧带着哽咽后的沙哑。

白衣女子没有回应她的道谢，目光却落在她红肿的脸颊和破损的嘴角——那是刚才被点苍派弟子掌掴留下的伤痕。

一只微凉的手指轻轻触上了苏婉清的脸颊。

苏婉清身体微微一颤，却没有躲闪。

那手指在她伤处轻轻拂过，一股清凉柔和的气息悄然渗入，火辣辣的疼痛竟瞬间减轻了大半。

“他们打的？”白衣女子收回了手，淡淡问道。

苏婉清点了点头，泪水又忍不住在眼眶里汇聚。

白衣女子的眸光似乎沉静了一瞬，随即移开，落在了苏婉清身上那件宽大、染血的玄墨外袍上。她的目光在那刺目的血迹上停留了片刻。

“这衣服……”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是……是他的……”苏婉清下意识地抓紧了衣襟，仿佛那是一件无比重要的东西，哽咽道，“他……他为了救我……受了很重很重的伤……流了好多血……他……他可能已经……”说到这里，她再也抑制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白衣女子沉默地听着，面纱遮掩了她的表情，唯有那双清冷的眸子，映跳动着地上火把的光焰，深邃难明。

片刻后，她缓缓开口，问出了一个让苏婉清意想不到的问题：

“他……为何要救你？”

苏婉清茫然地抬起泪眼：“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认识他……他只是……只是出现了……然后就……”

白衣女子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良久，她才轻声道：“天煞孤星沈孤寒，冷血无情，剑下从无活口。他会拼死保护一个素不相识的弱女子……倒是奇闻。”

她的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苏婉清却莫名感到一丝不安。

“前辈……您认识他？”苏婉清小心翼翼地问道。

白衣女子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他的名号，江湖中无人不晓。”她话锋一转，目光再次变得锐利，直视着苏婉清的眼睛，“那你呢？你又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卷入他的杀局之中？”

又是这个问题。

苏婉清痛苦地摇了摇头：“我……我叫苏婉清……我……我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我只记得我很害怕……一直在跑……然后……”

记忆的混沌和缺失让她再次感到恐慌和无助。

“失忆？”白衣女子微微蹙眉（虽然隔着面纱看不到，但苏婉清能感觉到她情绪的细微变化），“抬起头来。”

苏婉清依言怯怯地抬起头。

白衣女子伸出纤指，轻轻按在苏婉清的眉心。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奇异力量缓缓渗入。

苏婉清只觉得一股暖流涌入脑海，并未感到不适，反而有种莫名的安心感。她闭上眼睛，一些模糊的、破碎的画面似乎试图在黑暗中凝聚——飘落的梨花、急促的马蹄声、一个温暖的怀抱、还有……冲天的火光和凄厉的惨叫……

“啊！”头突然剧烈地痛起来，那些画面瞬间破碎消失。苏婉清痛苦地抱住了头。

白衣女子及时收回了手指，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更深的复杂情绪。

“你的神魄有损，记忆被人以特殊手法封禁或扰乱了。”她得出了结论，声音依旧平静，“并非寻常失忆。”

苏婉清愕然地看着她：“封禁？为什么……谁会这么做？”

“那就要问你自己了。”白衣女子淡淡道，“或者，问那些要杀你的人。”

苏婉清更加茫然了。

白衣女子不再追问此事。她转而道：“你说他受了重伤，现在何处？”

“就在那边那条巷子里！很多人围着他！求求前辈，您能不能救救他？您那么厉害，一定能救他的，对不对？”苏婉清像是抓住了最后的希望，激动地抓住白衣女子的衣袖，哀声恳求道，泪水再次滑落。

白衣女子看了一眼她抓着自己衣袖的、沾着泥污的手，并未拂开。她沉默了片刻，清冷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殿墙，望向了沈孤寒所在的方向。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苏婉清无法理解的、幽微的叹息：

“他的劫，只能他自己渡。”

“至于我……”她低头，看着泪眼婆娑的苏婉清，那双清冷的眸子里，似乎映出了一抹极其遥远的、模糊的影子。

“我此来，并非为他。”

她的指尖，不知何时，再次悄然抬起。

这一次，那纤纤玉指，并非指向他人。

而是轻轻点向了苏婉清的眉心。

指尖之上，一缕极致锋锐、却又无比凝聚的剑意，吞吐不定。

剑指芳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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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