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尽人间 第56章 错信危机

阶梯仿佛通往地心，无穷无尽地向下延伸。四周是永恒的黑暗与死寂，只有三人轻微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在空旷中回荡，被石壁放大，又迅速被更深沉的黑暗吞噬。那种被无数双眼睛窥视的感觉非但没有随着下行而减弱，反而愈发清晰，如同附骨之疽，折磨着人的神经。

空气冰冷依旧，煞气浓度却不再增加，反而维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水平，精纯而古老，让沈孤寒得以持续恢复力量，却也给沐宁和苏婉清带来巨大的压力。苏婉清手腕上的安魂玉一直散发着微光，努力调和着她周身的煞气，但她的脸色依旧苍白，身体微微颤抖，几乎将半个身子都靠在了沈孤寒的手臂上，才能勉强支撑。

沐宁的情况稍好，但持续运转真气抵御侵蚀，消耗也是极大。她手中的长剑始终未曾归鞘，剑尖微垂，保持着随时可以发出雷霆一击的姿态，灵觉提升到极致，警惕着黑暗中任何一丝异动。

“这阶梯……到底还有多长？”苏婉清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虚弱，在这死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

沈孤寒没有回答，他的全部心神都用于感知前方和压制体内因持续吸收力量而再次变得有些躁动的混沌幽昙之力。阶梯似乎没有岔路，只有一条道向下，怀中的石板感应始终指向下方，这让他稍稍安心。

又向下行进了约莫半个时辰，就在苏婉清几乎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不同——微弱的光亮，以及……隐约的人声？

三人同时停下脚步，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在这深入地底、诡异莫测的地方，出现人声绝非寻常！

沈孤寒示意沐宁和苏婉清稍候，自己则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悄无声息地向前潜去。沐宁将苏婉清护在身后，剑尖抬起，屏息凝神。

转过一个缓弯，前方的景象让沈孤寒眸光一凝。

阶梯终于到了尽头。尽头处连接着一个不算太大、却十分规整的石室。石室四壁打磨光滑，上面雕刻着一些早已模糊不清的古老壁画，内容似乎与祭祀和星辰有关。石室的中央，有一个小小的水潭，潭水清澈见底，散发出淡淡的白色雾气和令人舒适的灵气，与周围的煞气格格不入，仿佛沙漠中的绿洲。水潭边，竟然或坐或卧着五六个人！

这些人衣衫褴褛，面带疲惫，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看起来经历了一番苦战。他们之中有男有女，有老者也有壮年，穿着打扮各异，像是临时组成的队伍。此刻，他们正围坐在水潭边，低声交谈着，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深深的忧虑。

当沈孤寒的身影出现在阶梯口时，那几人瞬间如同受惊的兔子般跳了起来，纷纷拿起身边的兵器，紧张地望过来，眼神中充满了警惕和恐惧。

“谁？！”为首一名手持断刀、脸上有一道狰狞疤痕的壮汉厉声喝道，声音沙哑，却中气不足，显然有伤在身。

沈孤寒没有立刻回答，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些人。他们的惊恐不似作伪，身上的伤势和疲惫也真实无比，气息驳杂，最高不过先天境，看起来确实像是一群误入险地、侥幸存活下来的“淘金客”或探险者。

但在这等绝地，突然出现这样一群人，本身就极不寻常。

这时，沐宁也护着苏婉清走了下来。当看到石室中的情景和那些人时，沐宁也是一怔，柳眉微蹙，显然同样心存疑虑。而苏婉清看到那些人身上的伤势和眼中的恐惧，尤其是其中还有一个脸色苍白、似乎受了内伤、正被一个老妪搀扶着的年轻女子时，她天生的善良和同情心不禁被触动，眼中的警惕稍稍淡化了一丝。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沐宁上前一步，清冷的声音在石室中回荡，带着审视的意味。

那疤脸壮汉看到沐宁和苏婉清，尤其是感受到沐宁身上那深不可测的剑气，脸色更加紧张，连忙抱拳道：“诸位……诸位高人莫要误会！我等……我等是‘黑风集’的采药人和向导，前些日子接了桩生意，进山寻找一味罕见的‘阴煞菇’，不料误入一处古遗迹，触动了机关，死了好几个弟兄，好不容易逃出来，却又在这鬼地方迷了路，转了好几天才找到这处有灵潭的地方暂歇……”

他话语急促，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言辞恳切，逻辑也似乎合理。黑风集是黑风山脉外围唯一的一个人类聚集点，确实以出产各种险地药材和拥有熟悉地形的向导而闻名。

旁边那老妪也颤巍巍地开口道：“是啊……几位行行好，我们只是求财的苦命人，绝无恶意……这灵潭水能缓解伤势煞气，几位若不嫌弃，也可在此稍作歇息……”她说着，还示意了一下那受伤的年轻女子，“我这孙女伤得重，全靠这潭水吊着一口气……”

那年轻女子适时地发出几声虚弱的咳嗽，脸色苍白如纸，眼神怯怯地看着苏婉清，带着一丝哀求。

苏婉清的心瞬间软了，她看向沐宁和沈孤寒，小声道：“沐宁姐姐，沈公子，他们看起来……不像是坏人。而且那位姑娘伤得好重……”

沐宁依旧眉头紧锁，她行走江湖经验丰富，深知人心险恶，绝不会轻易被表象迷惑。她看向沈孤寒，传音道：“你觉得如何？此地诡异，突然出现这些人，实在可疑。”

沈孤寒目光如炬，仔细感知着这些人的气息和那口灵潭。这些人气息孱弱驳杂，确实不像伪装。那灵潭散发出的灵气也纯净温和，不似邪物。但他心中那丝莫名的警惕却始终未散。他怀中的石板对此地没有任何特殊反应，那同源气息依旧指向更下方，仿佛这石室和灵潭只是路边的歇脚点。

“保持警惕。”他同样传音回道，并未放松戒备，但也没有立刻离开的打算。苏婉清状态很差，确实需要休整，这灵潭或许能帮她恢复一些。

见三人没有立刻发难，那群人似乎松了口气。疤脸壮汉连忙示意同伴让开位置，赔着笑道：“几位高人请自便，这灵潭水效果很好的，我们也是靠它才撑到现在。”

沐宁沉吟片刻，对沈孤寒点了点头。三人走到灵潭另一侧，与那些人保持一定距离。沐宁先仔细检查了一下潭水，确认无毒且蕴含精纯灵气后，才让苏婉清用手捧起一些饮用。

潭水清冽甘甜，入腹化作一股温和的暖流，迅速滋养着苏婉清几乎冻僵的经脉和耗损的心神，她苍白的脸上很快恢复了一丝血色，不由得惊喜道：“这水真好！”

她也捧了一些水递给沈孤寒和沐宁。沐宁饮下后，也感觉消耗的真气恢复加快了不少。沈孤寒尝了一口，这灵气对他效果不大，但也无害。

看到三人饮用了潭水，对面那群人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难以察觉的放松之色。

随后，双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石室中只有那受伤女子的微弱呻吟和水潭汩汩的流动声。

疤脸壮汉似乎为了打破尴尬，主动搭话道：“几位高人……也是进来寻宝的？这鬼地方邪门得很，我们转了好几天，除了煞气还是煞气，差点就交代在这里了。几位身手不凡，想必是有明确目标吧？”他话语间带着试探。

沐宁不动声色地回道：“迷路而已。”她自然不会透露真实目的。

壮汉干笑两声，识趣地不再多问，转而开始絮絮叨叨地诉说他们一路进来的艰辛，遇到了多少可怕的怪物，死了多少同伴，言辞悲切，听起来情真意切。那老妪也不时补充几句，唉声叹气。那受伤的年轻女子则偶尔用虚弱的声音向苏婉清表达感谢，眼神纯净而柔弱。

苏婉清听得眼圈微红，心中的同情和信任又增加了几分，甚至从自己的小包裹里拿出一些效果更好的伤药，想过去递给那老妪。

“婉清！”沐宁低声制止了她，眼神严厉地摇了摇头。

苏婉清动作一僵，有些不解和委屈地看向沐宁。

就在这时，石室角落一个一直沉默寡言、用破布包裹着头脸、似乎也在疗伤的老者，忽然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他猛地扯下脸上的破布，露出一张布满黑色纹路、痛苦扭曲的脸庞，嘶声道：“……水……潭水……有问题！快……快走！！”

他话音未落，那疤脸壮汉脸色猛地一变，眼中闪过一丝狰狞，毫不犹豫地反手一刀，直接砍下了那老者的头颅！

鲜血喷溅！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苏婉清吓得尖叫一声！

“动手！”疤脸壮汉厉喝一声，脸上哪还有之前的憨厚与悲切，只剩下彻底的凶戾和疯狂！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原本虚弱不堪的年轻女子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诡异的绿光，双手快如闪电般拍在地面！那口灵潭瞬间沸腾，清澈的潭水变得漆黑如墨，散发出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腥臭之气！无数条由怨念和毒液构成的黑色触手从潭中爆射而出，缠向近在咫尺的苏婉清！

那老妪则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啸，干枯的手爪变得漆黑尖锐，直掏沐宁的后心！

而疤脸壮汉和其他几人则同时扑向沈孤寒，他们身上那孱弱的气息瞬间暴涨，竟然全都达到了先天巅峰甚至半步宗师的程度！攻击狠辣刁钻，配合默契，显然训练有素！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完美的伪装，精湛的演技，利用同情心和灵潭的诱惑让人放松警惕，最终发动这绝杀的一击！他们的目标极其明确——控制住最容易得手的苏婉清，牵制沐宁，全力围攻看似消耗最大的沈孤寒！

错信！致命的错信！

苏婉清完全懵了，看着那无数条狰狞的黑色触手缠来，大脑一片空白，甚至连尖叫都忘了！

沐宁虽一直心存警惕，却也没想到对方发动得如此果决狠辣，且那老妪的攻击诡异无比，带着强烈的尸毒之气，她回身格挡已然慢了一瞬！

“滚开！”沐宁清叱一声，剑气爆发，震开老妪的毒爪，却被其死死缠住，一时无法脱身救援苏婉清！

而沈孤寒，在面对数名高手围攻的瞬间，眼神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却没有丝毫慌乱。他早已料到可能有诈，只是没想到对方演技如此逼真，发动时机如此刁钻！

就在那些黑色触手即将缠住苏婉清的刹那，就在沐宁被老妪拼死缠住的瞬间，就在疤脸壮汉等人攻击即将临体的瞬间——

沈孤寒动了！

他没有去格挡那些攻向自己的兵器，也没有第一时间去救苏婉清，而是做了一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

他并指如剑，指尖那混沌虚无的灰白色再次闪现——寂灭之触！但这一次，目标并非任何敌人，而是——那口突然变得漆黑恶毒的灵潭！

咻！ 灰白色的指劲无声无息地没入沸腾的潭水之中！

轰！！！ 整个石室猛地一震！那口灵潭仿佛被投入了烧红的烙铁，发出凄厉的、仿佛无数怨魂哀嚎的尖啸！漆黑的潭水疯狂翻滚爆炸，那些射向苏婉清的触手如同被抽去了力量源泉般，瞬间崩溃消散！连同那施展术法的“年轻女子”也受到反噬，惨叫一声，七窍流血地瘫软下去！

以力破巧！直接摧毁对方布阵的核心！

与此同时，沈孤寒空着的左手快如闪电般向后一抓，精准无比地抓住了那疤脸壮汉劈来的断刀刀刃！覆盖着角质层的五指发力！

咔嚓！ 那精钢打造的断刀竟被他硬生生捏碎！碎片倒飞而出，瞬间将旁边两名扑来的敌人射成了筛子！

而他的右手短刃则化作一道扭曲的乌光，如同拥有生命般，绕过一个诡异的弧度，轻易割开了另外两名敌人的咽喉！

瞬息之间，围攻他的敌人尽数毙命！

直到此时，那被震散的黑色潭水才如同暴雨般落下，淋了吓呆的苏婉清一身，却被他周身自然散开的乌光荡开，未能沾染分毫。

这一切说来话长，实则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从老者示警被杀，到对方暴起发难，再到沈孤寒以雷霆手段瞬间逆转局势，不过短短一两次呼吸的时间！

那缠住沐宁的老妪看到这一幕，眼中露出骇然欲绝的神色，怪叫一声，就想化作黑烟遁走！

“留下！”沐宁早已怒火中烧，岂容她逃脱？剑光如银河倒卷，瞬间将其绞杀成漫天血雾！

石室内，瞬间恢复了死寂。

只剩下满地狼藉的尸体、破碎的兵器、以及那口依旧冒着丝丝黑气、却已然平静下来的恶潭。

苏婉清呆呆地站在那里，浑身湿透，小脸上满是后怕、茫然和难以置信的泪水。她看着地上那具被砍掉头颅的老者尸体，又看看那些刚刚还一脸悲苦、此刻却面目狰狞的杀手尸体，心中充满了巨大的冲击和……深深的愧疚。

如果不是她轻易相信别人，如果不是她差点送出伤药暴露破绽，如果不是那位老者拼死示警……后果不堪设想！

“对……对不起……”她哽咽着，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般滚落，“我……我又差点害了大家……”

沐宁收剑归鞘，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叹了口气：“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吃一堑，长一智。下次莫要再轻易信人。”她的语气虽缓，却也带着一丝后怕。

沈孤寒没有说话，只是走到那口恶潭边，目光冰冷地看着潭底。那里面，似乎沉埋着无数惨白的骨骸和扭曲的怨魂，正是支撑刚才那邪术的力量源泉。他随手打出一道寂灭乌光，将潭中残余的邪气彻底净化。

然后，他走到那具示警老者的无头尸体旁，沉默地看了一眼。此人，或许是这群杀手中唯一的变数，或许也是被胁迫而来，最终良知未泯。

他在老者那破碎的衣襟里，发现了一块被鲜血浸透的、粗糙的木牌，上面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悔”字。

沈孤寒将木牌收起，目光再次投向石室另一端。那里，似乎还有一条向下的通道。危机并未结束，只是换了一种形式。

经此一役，信任变得更加奢侈。前路之上，恐怕步步皆是陷阱，声声皆为谎言。

苏婉清擦干眼泪，眼神却比之前更加坚定。她明白了，在这条路上，善良需要锋芒，信任需要代价。

错信危机，鲜血洗礼，让少女悄然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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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