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尽人间 第51章 染血衣袍

狼群退去，如同潮水般消失在黑暗的密林中，只留下隘口处满地的狼尸和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残月清辉洒落，映照着一片狼藉的战场和那独立于尸山血海中的玄色身影，画面诡异而震撼。

沈孤寒缓缓直起身，覆盖左臂的漆黑角质层如同活物般悄然褪去，露出其下略显苍白却完好无损的皮肤。他周身的磅礴煞气也渐渐收敛内蕴，只是那玄色衣袍早已被妖狼的鲜血浸透，暗红色的血液顺着衣角滴滴答答地落下，在他脚边汇聚成一小滩。浓重的血腥味几乎将他本身的气息都掩盖了过去。

他微微喘息着，连续动用绝技、尤其是硬抗宗师境狼妖的攻击，对他负荷不小，体内那躁动的能量再次有些翻腾。但他依旧站得笔直，冰冷的目光扫过狼王消失的方向，眉头微蹙，显然也对这突如其来的退走感到一丝疑虑。

高台之上，沐宁和苏婉清这才回过神来，连忙飞身落下。

“你没事吧？”苏婉清第一个冲到沈孤寒面前，也顾不得那浓烈的血腥味，仰着小脸，眼中满是担忧和后怕，声音都带着颤音。她想要查看他是否有伤，却又被他满身的血污和那尚未完全散去的冰冷杀意慑得不敢伸手。

沈孤寒垂下眼帘，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手腕上那已然恢复普通的温玉手镯上停顿了一瞬，摇了摇头，声音依旧平淡：“无碍。”

沐宁也走了过来，神色凝重地打量着他，确认他确实只是消耗过大而非受伤后，才稍稍松了口气，随即目光也落在那手镯上，语气带着惊疑：“方才……那啸月狼王似乎是感受到了婉清这手镯的气息才退走的？此物竟有如此奇效？”

苏婉清闻言，也是下意识地抬起手腕，看着那枚看似朴素无华的手镯，眼中充满了茫然：“这……这是娘亲留给我的唯一遗物，说是能安神定魂，我一直贴身戴着，从未见它有过什么异常……”

沈孤寒伸出手，指尖萦绕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乌光，隔空点向那手镯。手镯微微一亮，泛起一层温润的白光，将他的煞气轻轻荡开，并未产生激烈的排斥，反而有一种奇异的中和感。他收回手指，沉吟道：“此物材质特殊，内蕴一丝极古老的纯净生机，与你净魂之体同源，却又……更加悠久。那狼王灵智不低，或许识得此物来历，或与之有旧。”

他想起那狼王最后看向苏婉清那复杂的、甚至带着一丝敬畏的眼神，心中疑窦丛生。这黑风山脉，这啸月狼群，还有苏婉清母亲留下的手镯……似乎隐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沐宁若有所思：“我曾听闻，黑风山脉深处的一些古老妖族，传承岁月甚至比一些人类宗门还要悠久，它们信奉某些自然之灵或古老存在。婉清这手镯的气息纯净古老，或许正契合了它们的某种信仰或禁忌。”

她顿了顿，看向满地狼尸，又道：“无论如何，狼群虽退，但此地血腥味太浓，很快就会引来其他掠食者或麻烦人物，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沈孤寒点了点头，他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目光扫过自己那身几乎被狼血浸透的衣袍，微微蹙眉。这身血腥气不仅容易暴露行踪，也让他感觉不适。他虽不介意杀戮，却不喜欢这种黏腻污秽的感觉。

他走到一旁相对干净的石壁边，毫不避讳地直接解开了那件染血的外袍，随手丢弃在地上。玄色外袍之下，是一身同样颜色的紧身劲装，勾勒出他精壮挺拔的身材，虽然也溅上了不少血点，但比之外袍好了太多。

月光下，他裸露出的手臂和小臂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肌肤是那种久不见日光的冷白，上面却布满了各种新旧交错的淡淡疤痕，无声地诉说着他过往经历的无数生死搏杀。尤其是后背，一道斜贯肩胛的陈旧疤痕更是显得狰狞可怖。

苏婉清还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他身体上的伤痕，心中不由一颤，那些伤痕仿佛不是刻在皮肤上，而是刻在了她的心里，让她鼻子发酸，莫名地感到一阵心疼。她慌忙低下头，不敢再看，脸颊却微微发热。

沐宁倒是神色如常，她早已见过弟弟满身是伤的模样，只是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与叹息。她从自已的行囊中取出一件备用的、同样是素白色的男子外袍，递了过去：“换上吧，虽不合身，总比没有好。你的气息也需稍作收敛。”

沈孤寒看了一眼那件白袍，并未拒绝，接过利落地穿上。沐宁比他略高一些，袍子稍显宽大，但系紧衣带后，倒也勉强合身。只是他一向穿惯了玄色，骤然换上素白，配上他那冷峻的眉眼和周身散不去的冰冷煞气，给人一种极其强烈的反差感，仿佛雪原上的一柄染血墨刃，诡异而夺目。

他随即运转功法，将周身那因为杀戮而外溢的煞气尽力收敛内蕴，那令人心悸的压迫感这才减轻了不少，只是眼底那抹深邃的乌黑，却愈发显得浓郁。

“走。”他不再耽搁，当先向着西北方向掠去。速度依旧极快，但刻意控制了下，以便沐宁和苏婉清能跟上。

沐宁拉起还有些发怔的苏婉清，紧随其后。

三人再次启程，将那片血腥的隘口远远抛在身后。

一路无话，各自消化着方才的惊险与疑惑。沈孤寒一边赶路，一边分心压制体内躁动的能量，同时思索着那狼王异常的举动和苏婉清手镯的奥秘。沐宁则警惕地留意着四周，同时也在回忆宗门典籍中关于黑风山脉古老妖族的记载。苏婉清则默默抚摸着腕间的手镯，心中充满了对母亲身份的新的猜测与思念。

越是深入黑风山脉，环境越发险恶奇诡。参天古木遮天蔽日，林中弥漫着终年不散的淡紫色瘴气，腐蚀性极强，寻常武者吸入一口便会毙命。地面布满沼泽毒潭，表面覆盖着美丽的浮萍，下方却是致命的陷阱。各种毒虫异兽层出不穷，甚至还有一些成了精怪的诡异植物，会主动攻击路过的一切生灵。

好在三人皆非寻常人。沈孤寒煞气护体，百毒不侵，那些毒瘴对他而言甚至算是补品。沐宁剑气精纯，可辟邪祟毒物，护住自身和苏婉清绰绰有余。苏婉清的净魂之力在对付这些阴邪毒物方面也有奇效，她渐渐学会将净魂之力凝于双目，能看破一些虚妄和隐藏的陷阱，甚至能安抚一些躁动的毒虫，让它们避让开来。

期间，他们也遭遇了几波麻烦。有一群受到瘴气变异、体型硕大如磨盘、口器能喷射毒液的吸血毒蚊；有一片成了精、能释放致幻花粉、枝条如同触手般抓人的妖藤林；还有一只潜藏在毒潭深处、突然暴起袭击、能吞吐毒雾的独角巨蟒……

但这些麻烦，都被沈孤寒以雷霆手段迅速解决。他的战斗方式越发简洁凌厉，往往一击毙命，绝不多费半分力气。那件沐宁给的白色外袍，很快又沾染上了点点污迹和血痕，让他看起来更加斑驳诡异。

苏婉清从一开始的害怕不适，到后来渐渐有些麻木，甚至开始努力学着观察沈孤寒的战斗方式，学习如何在险境中保护自己。她发现，沈孤寒虽然冷酷，但在战斗中总会若有若无地将她和沐宁护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范围内，任何试图突破这个范围的攻击，都会被他第一时间无情碾碎。

这种无声的保护，让她心中的那根弦被反复拨动。

途中休息时，沈孤寒会拿出那块平衡石板残片和黑色帛卷继续研究。那《幽寰阴阳偈》的残篇虽晦涩难懂，但对他梳理掌控体内那庞杂力量有着极大的好处。他尝试着引导一丝净魂之力与煞气在指尖形成微小的平衡旋涡，虽然极其艰难且多次失败，甚至偶尔会引起力量反噬，指尖炸开细小的血口，但他乐此不疲，眼神专注得吓人。

沐宁则会在一旁打坐调息，或是教导苏婉清一些天剑阁基础的身法和运气法门，让她能更好地运用净魂之力和保护自己。苏婉清学得极其认真，她深知自己的弱小，不想永远做一个被保护者。

有一次，沈孤寒尝试引导力量时，一个控制不稳，那微小的旋涡骤然失控，一股阴冷的死寂煞气猛地窜向他的经脉。他闷哼一声，指尖瞬间变得乌黑。

一旁的苏婉清吓得脸色发白，想也没想就冲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将她那纯净温和的净魂之力毫无保留地渡了过去！

两股力量再次接触，那失控的煞气如同遇到了克星，迅速被中和平息。沈孤寒只觉一股清流涌入手臂，那不适感瞬间消失，反而有种莫名的舒畅。

他微微一怔，低头看着苏婉清紧紧抓着他手指的小手，那温暖柔软的触感与他指尖的冰凉形成鲜明对比。苏婉清也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如同被烫到般猛地缩回手，脸颊红得如同晚霞，结结巴巴道：“我……我看你……对不起……”

沈孤寒沉默地看了她片刻，收回手，指尖那点乌黑已然褪去。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继续低头研究他的石板，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但苏婉清却注意到，他耳根似乎……微微红了一瞬？虽然很快消失，却让她心中如同小鹿乱撞，一整晚都有些心神不宁。

沐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暗自叹息，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命运的丝线早已将三人紧紧缠绕，未来是劫是缘，谁又能说得清。

经过数日不眠不休的艰难跋涉，三人终于逐渐接近了帛卷地图上所标注的“葬骨崖”区域。

周围的景象越发荒凉死寂。树木变得稀疏枯槁，形状扭曲诡异，如同挣扎的鬼影。地面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黑褐色，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硫磺味和一种更深沉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阴冷煞气。远处，一座高耸入云、如同巨大骷髅头般的黑色山崖已然隐约在望，那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葬骨崖！

而到了这里，沈孤寒怀中的石板残片再次产生了微弱的感应，指向崖下某个方向。同时，他也感觉到，此地的煞气精纯程度，虽然远不如那破碎世界，却比外界浓郁了十倍不止，对他而言堪称大补，功法运转都加快了许多。

但相应的，沐宁和苏婉清感受到的压力也倍增。沐宁需要持续消耗真气抵御煞气侵蚀，苏婉清更是脸色苍白，必须全力运转净魂之力才能勉强支撑。

“前面有人。”一直保持警惕的沐宁忽然压低声音道，示意前方一片怪石林立区域。

沈孤寒眸光一凝，瞬间收敛所有气息，打了个手势，三人悄无声息地潜行靠近。

躲在一块巨大的黑色岩石后向外望去，只见前方一片相对平坦的空地上，竟然扎着几顶帐篷！帐篷周围布置着简单的防护阵法，隐约可见十几道人影在其中活动。这些人穿着各异，并非统一服饰，但个个气息彪悍，眼神锐利，显然都是常年刀头舔血的江湖客或者散修。他们之中，竟然还有两名修为不弱的僧侣和一位身着道袍的老者。

此刻，这些人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战斗，帐篷周围散布着几具刚刚被击杀的、形似僵尸、皮肤青黑的怪物尸体，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尸臭味和能量波动。一些人正在打扫战场，处理伤口，气氛显得有些凝重和紧张。

“是‘淘金客’。”沐宁低声道，“黑风山脉虽然凶险，但也蕴藏着一些外界罕见的灵材矿藏，甚至有一些古战场遗迹。总有些亡命之徒或寻求机缘的修士组队进来碰运气。看他们的样子，应该是遇到了‘地煞尸’。”

沈孤寒目光扫过那些人，最后落在其中一顶帐篷旁，那里堆放着一些刚刚采集到的、散发着淡淡阴煞气息的黑色矿石和几株奇特的药草。他的目光微微一凝，在其中一株通体漆黑、叶片却呈七瓣花形状的诡异植物上停顿了一下。

那植物散发出的气息，竟然与他怀中的石板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

就在这时，那支队伍中那名身着道袍、手持罗盘的老者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犀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向沈孤寒三人藏身的岩石方向，厉声喝道：“何方朋友躲在那里？鬼鬼祟祟，莫非想坐收渔利不成？”

其余人闻言，立刻警惕起来，纷纷拿起兵器，目光不善地看向岩石方向。

被发现了！

沈孤寒眼中寒光一闪，并未立刻现身，而是仔细感知着对方的实力。这群人中最强的便是那老道和一名独眼刀客，约莫宗师初境的样子，其余人多在半步宗师或先天境，不足为虑。但此刻冲突，并非明智之举。

他正欲开口，身旁的苏婉清却忽然轻轻“咦”了一声，目光愣愣地看着那堆药材中的那株七瓣黑花，下意识地喃喃道：“那……那花好像在叫我……”

她的声音很轻，但沈孤寒和沐宁都听到了。两人同时一愣。

而就在苏婉清话音落下的瞬间，那株七瓣黑花仿佛受到了什么牵引，竟然无风自动，轻轻摇曳起来，散发出更加浓郁的幽香和阴煞之气！

那老道脸色猛地一变，看向那黑花，又惊疑不定地看向岩石方向，失声道：“幽昙冥蕊？！此物竟会主动回应？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幽昙冥蕊？沈孤寒心中一动，想起帛卷中似乎提及过此物，乃是伴生于极阴煞之地、与混沌幽昙有些许关联的罕见灵植，是炼制某些高阶丹药和修炼特殊功法的宝贝。

看来，免不了一番接触了。

沈孤寒深吸一口气，给沐宁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护好苏婉清，随即缓缓从岩石后走了出来。

当他那身染血的白袍和冰冷的面容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时，那股即便收敛也依旧令人心悸的煞气，瞬间让所有“淘金客”脸色大变，如临大敌！

染血衣袍，再临纷争。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