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的夜,被血腥味浸透。
城头上的火把噼啪作响,将赵昺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怀里的蓝珠身体已渐冷,箭镞穿透的后心,血迹在素色战衣上凝结成紫黑色的硬块。晚风卷着旷野的尸臭吹来,赵昺却似毫无所觉,只低头用指腹轻轻拂过蓝珠紧蹙的眉,像要替她展平这半生的颠沛与战场的惊惶。
“殿下,该下城了。”张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难掩的沙哑。他左肩的伤口刚用布条草草裹住,血渍渗出来,在甲胄上晕开一片暗红。白日里与阿剌罕厮杀时被砍中的那一刀,此刻正随着呼吸抽痛,可他不敢露出半分虚弱——陛下怀里抱着战死的蓝珠,眼底的死寂比战场上的元军更让人心悸。
赵昺没有动,只是缓缓抬手,将蓝珠鬓边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这双手曾握过现代的课本,执过宋室的玉玺,如今却连替她拢一拢头发都觉得沉重。他想起初遇时,畲族少女在武夷山的密林中搭弓射箭,箭尖指着他的咽喉,眼里满是警惕与野性;想起她捧着草药蹲在伤兵旁,手指被药汁染得发绿,却笑得比山间的映山红还亮;想起中秋祭月那晚,她悄悄塞给他一块畲族的糯米糕,说“殿下总忘了吃饭”……
“她才二十岁。”赵昺的声音很轻,像被风吹散的絮,“本该在畲寨里织锦、采药,嫁个喜欢的人,生几个孩子,而不是死在这城墙下。”
张勇喉结滚动,说不出话。他知道陛下说的不是蓝珠一个人——城根下堆着的尸体里,有十五六岁的流民少年,有刚从田里被拉来守城的农夫,还有那些跟着陛下从红螺岛、潜龙寨一路走过来的老弟兄。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没等到“复宋”的那一天。
“清点完了?”赵昺终于转过身,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般蔓延,却没了方才的死寂,只剩一种沉沉的疲惫。
“是。”张勇垂首,声音艰涩,“我军阵亡一万三千人,百姓殉难八千余;元军溃逃时丢下的尸体,约三万七千具,阿剌罕重伤被俘,海都率残部北逃,忽必烈……据传已被抬回大都,生死未卜。”
“阿剌罕在哪?”
“关在府衙大牢,林啸正看着。”
赵昺点点头,抱着蓝珠的手臂紧了紧,转身朝城下走去。每一步踏在城砖上,都像踩在将士们的骨血里,硌得人心尖发疼。城门口,百姓们还在尸堆里辨认亲人,哭声断断续续,与远处巡夜士兵的甲叶碰撞声交织在一起,成了这夜最悲凉的调子。
路过一处断墙时,赵昺忽然停下脚步。墙根下,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正趴在一具尸体上哭,那尸体穿着畲族的服饰,背上插着半截断箭——是蓝珠的亲兵。小女孩手里攥着一只木雕的小鸟,木头粗糙,却能看出是用心刻的,想来是亲兵生前给她做的玩物。
赵昺弯腰,将蓝珠轻轻放在墙边的草垛上,动作轻柔得像怕惊醒她。他蹲下身,想去摸一摸小女孩的头,却被她猛地推开,那双哭红的眼睛里满是恨意:“是你们!是你们打仗,才害死阿爹!”
张勇立刻上前,却被赵昺抬手拦住。他看着小女孩,眼底的疲惫里掺了些什么,是愧疚,也是疼惜:“对不住。”
这三个字说得极轻,却让小女孩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愣愣地看着赵昺,看着这个穿着龙纹战衣、浑身是血的人,忽然想起阿爹说过的“殿下”,想起阿爹说要护着殿下,护着能让大家过上好日子的人。可阿爹死了,好日子还没来。
小女孩突然扑上来,用小拳头捶打着赵昺的胸膛:“我阿爹死了!你说的好日子呢?你骗人!你骗人!”
赵昺没有躲,任由那小小的拳头落在自己身上,像被蚊子叮了几口,却疼得钻心。他抬手,轻轻抱住小女孩颤抖的肩膀,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是朕骗了你。对不起,是朕没护住他。”
远处,林啸匆匆赶来,见此情景,脚步顿了顿,低声道:“殿下,刘先生在皇宫等着,说有要事商议。”
赵昺点点头,松开小女孩,帮她把木雕小鸟捡起来,塞回她手里:“跟朕走,朕让厨房给你做甜粥,好不好?”
小女孩没有说话,只是攥着木雕,眼泪又掉了下来,却不再捶打他,反而伸手,轻轻碰了碰他染血的衣袖,像在确认什么。
赵昺站起身,重新抱起蓝珠的尸体,转身朝皇宫走去。火把的光映着他的背影,怀里的人很轻,却让他的脚步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沉重。张勇跟在后面,看着陛下的背影,忽然觉得,经过这一战,陛下好像又变了些——不再是那个偶尔会用现代知识耍些小聪明的“赵十三”,也不是那个意气风发要“复宋”的少帝,而是成了一座山,一座扛着无数人命、无数期盼,也扛着无数愧疚与痛苦的山。
皇宫的大殿里,刘秉忠正对着沙盘出神,见赵昺抱着蓝珠走进来,连忙起身:“陛下,蓝姑娘她……”
“以王妃之礼安葬,”赵昺打断他,将蓝珠放在殿中临时铺就的锦垫上,伸手替她合上眼睛,“选最好的棺木,葬在汴梁城外的青山上,能看见江南的方向。”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