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营里的锅就响了。
薄雾贴着地皮爬,像给泥路披了一层冷汗。
郭嘉睁眼,先看帐顶那条细缝,再看指尖发热——木牌在掌心被体温焐得温温的,那是一枚小门,轻到几乎不存在,却能让人走到“火”边上去。
【面板】
【倒计时:79:42:10】
【体能:21\/100】
【天道排斥:下降(微)】
【窗口:牙门可入(谨慎)】
【风向:辰末—巳初偏西北,未时转硬】
【今日要点:录事复验;内营试言;不触主脊】
他把木牌塞进衣襟,卷起草席站起。老军吏端着稀粥过来,嘴里照旧骂两句,手里还是多舀半勺:“少说话,多做事。”
“省你的棍。”郭嘉接过,分三口喝。第一口暖胃,第二口压虚汗,第三口留着路上润喉。他夹着稻草与两块灶石去粮道,脚步沉稳,不快不慢。
夜里的潮痕留在泥坎上,颜色暗一线,像有人把手指按进去又抽走。
郭嘉半蹲,指尖抹过,嗅到酸涩。同一只手。外八步,左膝轻拐,鞋尖磨损不一。他在心底点了一个小点,不追,不说。蛇活着比死了有用。
押运队在列,都尉与队副各自收束锋芒,像刀口贴了一层细锋。录事到了,青布浅袍,目光干净。身后仍旧带两名书吏,木格与笔墨俱全。今天,术要再磨成法。
“照旧。”录事只说了两个字。
队列将启,郭嘉把稻草踩碎,铺成薄薄一层,把灶石压在左角暗线的位置,掘一条浅槽放在危险点前一丈。做完,他退开半步,如昨,像给一只将要出牙的嘴,先塞两颗牙。
【虚枕:已布】
【泄力槽:已开】
【封志:可验】
第一车稳过,第二车压槽一泄,第三车在左角“咯”的一声,灶石轻偏半指,仍稳。
队副勒缰压角,队列如线穿针。录事掀袖看袋口的风纹,笔尖在木格上“点”了一下,声音极轻。
“按令行。”他道。
正当此时,昨夜那条蛇换了招。不是踢石,是两股麻绳里暗掺湿麻。湿麻遇风易紧,遇热易断,遇手易滑。若不识,捆的时候越捆越松,到了风口就开。
郭嘉昨晚已在心里把这手法演过一遍。他拎起一只袋口,麻绳在指背上一绕,右拇指顶住“断点”,一撬一抽,断点被转到非受力处。
书吏看懂了,眼神一亮。队副压着火气没骂,只盯着那名暗手的影子在尘里一闪而逝,目光冷下来。
“写进令里。”录事随口,“‘干湿互检’四字,押运必行。”
“谨遵。”都尉抱拳。
鹰眼巡按今天只是远远勒马看,半个“方士”已吞下去,剩下半个鱼骨卡在喉头,摇也不摇。他偏头看录事,见对方淡定,他便不出声。人形大药彼此有度:寒凉压住热,甘草调附子,半夏化滞,姜不多放。
队列收尾,录事把木格合上,对郭嘉道:“牙门那边要‘听法’,你跟来。”
“谨遵。”郭嘉捧着两束稻草跟在后面,像个踏实的外营小吏。
越往里走,旗更密,甲更整。帷幔之后,笔墨味清,甲铁味冷。一道道“尾焰”在人的腰间、腕间、节牌边缘上游走,像细火舌在嗅。
观星策在心海里低速运转,像一台不愿发热的机芯。
【警示:主脊附近气压上升】
【注:袁氏“华龙”范围边界】
【策:不仰视,不久立,不直名】
偏帐内,文士在座,牙门一位灰甲武弁侧立。案旁的印角擦得光亮。文士只问:“三法可讲?”
郭嘉把“虚枕”“泄力”“封志”三语简明复述,每句话都落在“令”上,不落在“术”上。武弁冷冷问:“若人犯,先拿人还是先补法?”
“先补法,后拿人。”郭嘉答,“法缺,一人补十人也不住;法全,拿一人足以肃千人。”
文士点头,武弁略缓,录事把字一撇:“可篆。尾句如何?”
郭嘉把昨夜那四字捧出来:“令行,脸在。”
文士笑了一下,按印。印角一落,纸面几不可察地起了一丝风纹。那不是火,是权柄把“气”押在纸上。郭嘉在袖中轻轻握拳,把指尖的发热压住。
观星策像在水里轻敲一声:
【寄生:接入(极微)】
【寿命: 2日】
【当前:81:38:21】
【天道排斥:下降(微)】
一切顺畅,本应就此退开。偏在起身之际,帷幔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咳。不是病,是一种“在”的宣示。文士与武弁同时侧身半步,把身形让出半线。
郭嘉眼皮一抬又落。他知道帷后有“更大”的目光。一步之遥,再前一步便是“主脊”。观星策在心海里弹起刺耳的一声:
【警告:皇境边缘波动上升】
【风险:暴露\/反噬】
【建议:退半步,降目线,折身出】
“修路。”文士收声,像给他一道台阶,“你下去,外营还需你。”
“谨遵。”他抱拳,退到帘外,再退半步,才转身。纱帘里光影一动,像一条金粉糊的龙在翻身。华很美,骨很空。一步之遥,如隔天堑。多半步,会被噎住。
出帐,阳光亮了一寸。他刚迈下台阶,一名素青窄袖的壮汉侧身挡住,正是昨日那位:“你要门?”
“要。”郭嘉答。
“牙门不是门,是墙。”壮汉淡淡,笑很薄,“墙也能借。你把‘三法’讲成‘三令’,明日,我放你一步——只一步。”
“够。”郭嘉应。他不是贪步,他要的是位置。墙根的那一步,能让风从他身侧掠过去,而不是当头打下来。
午后未时,风三换,尘从左角生。牙门录事按令验,押运如法。那条蛇也没歇,改在袋底掺了一撮细沙。细沙吸潮,袋底变重,索道一紧,结会慢慢往上滑。
郭嘉在缝袋时把结系在“第二根”上,再在底角暗做一小圈“回扣”,滑到回扣处就住。军候看出门道,低声“嗯”了一声。观星策在心海里亮起一小点绿:
【证成:押运细则 1】
【窗口:尾焰稳定】
【隐患:暗手未现】
【提示:不必缉,人自露】
风过,粮道清。录事把“干湿互检”“底角回扣”写在木格上,文士批“可”。郭嘉没抢一句话,像一把被磨平了棱角的小刀,安静地躺在案边。术藏于法,面上只见法。
傍晚偏后,牙门忽传令:“本初明日临粮。”营里像被人把一桶水慢慢倒进火里,热度压下去,声音也压下去。有人在压声说“面子”,有人道“威仪”,有人低低笑。风却变了味,混进一丝香,不是酒,是香料。观星策在心海里敲了敲:
【警示:主脊将近】
【策:搭桥,不攀脊;借华,不吞骨】
【桥:‘三令’入文书,‘法’代人言】
夜里回外营,老军吏把盐丢过来:“明日你靠近火,别把自己烤焦。”
“省你的棍。”郭嘉接了,抹在唇上。盐一化,舌尖的苦淡一点。
他靠帘坐下,拿木炭把今日的线条再画一遍:虚枕、泄力、封志、干湿互检、底角回扣。每一道旁边都写一个“脸”。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用法帮人省脸,用脸帮自己取门。
【面板】
【寿命:81:09:55】
【体能:20\/100】
【天道排斥:下降(微)】
【尾焰亲和: 2】
【任务:明日“临粮”→只借华皮,不触主脊】
【军令自检】
一,三句不破;
二,法在先;
三,门只取缝;
四,遇“问名”——不直名,以“无名修路”应。
他刚放下炭,帐口轻响。那名蛇又来了,鼻音压得很低:“修路,你这嘴把谁的饭碗打翻了。”
“不是饭碗,是脸。”郭嘉淡淡,“你下次动绳结,记得预留一点‘回扣’,结才不滑。你要破我的法,就照我的法来。”
蛇在阴影里愣了一下,笑出声:“你是叫我学你?”
“你学不来。”郭嘉起身,伸手把帘子抬高一指让他出,语气平静,“因为你不省自己的棍。”
那人沉默半息,脚步退远。观星策在心里标下一个点:这条蛇有智,暂留。
夜深,营心处忽然起一声极短的铮鸣,像细薄的铁片被拇指一弹。那抹赤光又轻轻闪了一下,便灭。不是袁系之火。锥影而已。观星策只给两字:记下。
——
第二日,日头还未抬高,牙门外已排起人列。青甲骑从在两翼,书吏执文,军候执杖。偏帐之前铺了一道青毡,毡尽便是一步的台阶。
台阶上,一只钤印放在案角,印面云雷微微发亮。帷幔内侧氤氲着一层淡香,袁氏惯用的香。华,而空。
文士站案后,武弁侧立,录事在旁。鹰眼今天也在,远远勒马,不近前,却不走。都尉与队副立在青毡之外,神色收敛。老军吏挤在最边上,嘴里不骂,只用眼角瞥。
“修路。”文士看向郭嘉,声音沉稳,“三令可复?”
“可。”郭嘉上前一步,到青毡边缘止步。他知道这一步“止”有多难。再上一步,他就与印齐肩,观星策已在心海里连续响起警示。
他不看印,不看帷后,只看人的脸。他把“虚枕”“泄力”“封志”三令简短复述,把“干湿互检”“底角回扣”一句纳入,尾句仍旧是四字——“令行,脸在”。他说完,不再多一字。三句不破,法在前。
武弁点头,录事撇字。文士按印。印角一落,帷后轻轻一动。不是风,是气。
那一瞬间,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从帷后探出,轻轻摸了一下纸边的风纹。观星策剧烈震颤,星光炸开又迅速收束:
【警告:主脊窥视】
【是否借华?】
【风险:刺目\/反噬】
【建议:借“印角风”,不借“帷后气”】
郭嘉低眼,指腹在衣襟下轻轻蹭了一下那枚小木牌。
木牌曾被尾焰舔过,边缘有极浅的“气纹”。他把自己的“印”压在心口,让那股微火与纸上的“风纹”在自己胸前轻轻对上。不是吸,是对。像在寒夜里拢着烛火而不去吹。
【寄生:接入(毫末)】
【寿命: 1日】
【当前:82:02:10】
【天道排斥:下降(微)】
“好。”帷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嗯”。像一滴清水落在玉上一样,声极小,却让满场的“脸”同时紧了一线。
文士拱手,武弁拱手,录事拱手。青甲骑从齐齐收肩。鹰眼远远地端坐,眼角微挑,却没动。都尉与队副心口松了一口气,老军吏终于找回骂劲,朝旁边人低声啧了一嘴。
就在这时,一名持节的军候从人缝里挤进来,脸有急色:“外营粮道,东南角突起一条乱流,车尾被扯,第三车有倾!”
乱流?按风向,今日不该有。观星策在心海里迅速展开:
【异常:风折】【源:人】【位置:东南角小岔道】
【策略:以“法”遣人,以“脸”稳队;不亲自奔,守位】
【话术:令在前,责在后;借墙言,以墙压】
郭嘉还未开口,武弁已沉声:“都尉,依‘三令’行事。”
都尉“喏”,欲去。郭嘉这才补上自己的第一句,语气平平:“东南小岔道,昨夜新堆骟土未压实。‘虚枕’加‘回扣’,让队副带两人去。”
武弁斜他一眼。文士点了点头。都尉领命去,队副一路奔出。观星策在心海里放下第二粒石子:
【第二句:‘令在前,脸在后’——由武弁发声】
果然,武弁冷冷吐出第二句:“按令行。谁再乱,谁先失脸。”青甲两翼齐动,军候清道,书吏复诵。场间的“气”稳了。帷后没有再动,印角的风纹在纸上慢慢冷下去。郭嘉知道,第三句该做的是沉默。他只微微后退半步,让自己与印的距离回到“步外”。
未时末,外营发回讯:东南乱流已稳,第三车无翻。都尉回报,队副身上带了一条尘印,像被人用绳甩过。有人在“借风”动手,他没说,眼角的冷意说明了一切。
“按令。”文士落声,“三日后再验。修路,回外营继续做事。”
“谨遵。”郭嘉抱拳。退身之际,帷后又是一丝极细的气息——像某人隔着帷子看了他一眼。观星策把这“一眼”记成一条针在心底,针很小,却在。
帐外的光亮了一寸又暗一寸。青毡尽头那道台阶近在咫尺。一步之遥。
郭嘉把眼皮落下,不看。如隔天堑。他知道自己若踏上去,今日便要在这条“华龙”的脊上赌命。这不是时候。他欠的“命”还多,要一口一口借,不可以一口吞。
出帐,老军吏把一块粗盐丢来:“活的。”
“省你的棍。”郭嘉接过。队副远远地冲他一挑下巴,眼里那点“不顺眼”少了一半,“佩服”多了一线。都尉只拱拱手,不言。录事在帘内向他点了点头,文士袖口微动,似乎在收拾案上文书。
鹰眼没走,勒马在侧,忽道:“‘方士’二字,我吞完了。”说完一挽缰,掉头走。郭嘉朝他背影微微拱手,什么也没说。
暮色落下,营里点灯。押运令由牙门篆定,外营抄行。书吏们一排排在灯下写字,笔尖在纸上滑,像冬夜里细雨敲瓦。
郭嘉坐在外营偏角,用炭又添了两条细线:东南小岔道的“乱流”,以及那条蛇的新手法。他把蛇留着,不去缉。蛇需要“墙”看见。墙要脸,蛇就会自己出来。
【面板】
【寿命:82:00:02】
【天道排斥:下降(微)】
【尾焰亲和: 3】
【窗口:牙门稳固→“墙”可借】
【隐患:蛇仍在;主脊记针】
【策:桥:以“令”为桥,以“脸”为索;下一口,借“华”之阴】
夜深时,营心又是一声极轻的铮。那抹赤光像一支锥在远处的黑里挑了一下,挑出一滴极小的冷。观星策在心海里浮出一行字:
【他来过,又走了】
“他”是谁,郭嘉不想。想多了会乱。他只把这滴冷塞进药柜的最深格子里,旁边摆着“姜”“附子”“半夏”“石膏”“甘草”。
满园猛兽都是药。华龙是药的香,锥影是药的苦。两样都要,剂量要稳。
他躺回草席,侧身,竹牌压在肋下。灯火微摇,像一只小小的心在冷风里努力地跳。睡前最后一刻,观星策合拢,留下一句:
【一步之遥,暂不跨】
【天堑,可搭桥】
【桥料:令、脸、人】
他闭上眼,呼吸浅,像在听时间用指甲轻轻拨过皮鼓的声音。每拨一次,他便往前挪一寸。
直到有一天,他会站在天堑的另一头,回头看眼前的这一步,笑一笑——当初不过是把“法”摆稳,把“脸”给足,把“门”掐住而已。
帐外风轻轻掠过,旗影起伏。
帷幔深处某人的目光随着风落下一线,像一枚细细的针落在水面上,没起浪,却沉了底。